錦繡皇都,紫宸殿。
夜已深沉,燭火搖曳,將殿內映照得明暗交錯。夏靜炎并未安寢,他身著玄色常服,慵懶地靠坐在鋪著白虎皮的寬大龍椅上,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光滑的扶手。案幾上堆著幾份奏折,但他似乎并無批閱的興致,一雙深邃的眼眸半闔著,讓人看不清其中情緒。
殿內并非只有他一人。角落里,一個穿著不起眼內侍服飾、氣質卻銳利如鷹隼的男子垂手而立,正是他麾下影衛的統領,夜梟。
“鳳戲陽……”夏靜炎薄唇微動,吐出這個名字,帶著一絲玩味,一絲審視。他手中把玩著一枚溫潤的玉佩,那是夙砂特使秘密呈上的信物,連同那份驚世駭俗的“嫁妝”清單和口信,一起抵達了他的案頭。
“消息確認了?”他聲音不高,卻帶著天然的威壓。
“確認無誤。”夜梟的聲音低沉平穩,“夙砂朝陽殿上,鳳戲陽公主確鑿無疑地撕毀了與振南王的婚約,當眾宣稱要嫁與陛下,并以夙砂邊境臨淵、赤谷、望北三城的詳細布防弱點,以及一條隱秘糧道作為……嫁妝。此事已在夙砂朝野引起軒然大波。”
夏靜炎敲擊扶手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三座軍事重鎮的布防弱點……還有糧道。鳳平城那個老狐貍,竟然能生出這么個……膽大包天的女兒?”他頓了頓,語氣聽不出喜怒,“她是真敢賣國,還是另有所圖?”
夜梟繼續匯報:“據探子傳回的消息,鳳戲陽公主此舉,似乎連夙砂王鳳平城和太子鳳隨歌都極為震驚。鳳隨歌當日便闖入鳳陽宮,與公主激烈爭執,但具體內容不詳。爭執后,鳳隨歌面色凝重離宮,動向不明。另外,鳳戲陽公主近日曾去聽雪苑探望過被鳳隨歌帶回的那個錦繡女子,付一笑。”
“付一笑?”夏靜炎眉梢微挑,“夏靜石念念不忘的那個女人?鳳隨歌把她藏得倒嚴實。鳳戲陽去見她……說了什么?”
“具體談話內容不詳,我們的人無法靠近。但付一笑在鳳戲陽離開后,情緒似乎有明顯波動,且在案前獨坐良久,似在反復思量什么。”
夏靜炎眼中閃過一絲了然。“朕這位未來的皇后,手段倒是不俗。一邊用三城做餌,攪動朝局;一邊又在付一笑那里埋下釘子……她這是要把夙砂和錦繡的水,都攪渾啊。”他微微坐直了身體,燭光映亮了他半邊臉龐,俊美無儔,卻帶著一種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深沉。“鳳隨歌查慕容仲和莊慎?呵,看來朕這位小皇后,是給她哥哥指了條‘明路’。”
他站起身,玄色的衣袍在燭光下流動著暗沉的光澤。他踱步到窗前,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錦繡皇都的萬家燈火在他腳下蔓延。
“慕容仲……莊慎……”他輕聲念著這兩個名字,眼神幽暗。這兩個老家伙,一個手握重兵,與夏靜石眉來眼去;一個把持朝政,結黨營私,沒少給他使絆子。夙砂內部若真因此事而生亂,對他而言,未必是壞事。
“陛下,此事如何處置?夙砂特使還在等候回復。”夜梟詢問道。
夏靜炎沉默了片刻,背影挺拔而孤峭。許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決定他人生死的絕對權力:
“回復夙砂。朕,準了。”
夜梟微微一怔,似乎有些意外陛下會如此干脆。
夏靜炎轉過身,臉上那抹玩味的笑容變得清晰起來,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期待:“告訴他們,朕對鳳公主的‘厚禮’……很感興趣。讓他們即刻準備,送公主入錦繡。朕,會在皇宮等她。”
他走到案前,提起朱筆,在一份空白的圣旨上揮毫而下。字跡鐵畫銀鉤,霸氣淋漓。
“另擬一道密旨,”他一邊寫,一邊吩咐,語氣淡漠,“著令邊境黑甲衛,暗中向臨淵、赤谷、望北三城方向移動,做出佯動姿態。規模控制好,不必真打,但要讓夙砂那邊……尤其是慕容仲,能清晰地‘感覺’到壓力。”
他要看看,這份“嫁妝”是真甜,還是裹著蜜糖的毒藥。也要看看,在外部壓力下,夙砂內部那剛剛被鳳戲陽點燃的暗火,會燒成什么樣子。
“還有,”夏靜炎放下筆,拿起那份剛寫好的、宣布迎娶鳳戲陽為后的圣旨,眼神幽深如寒潭,“派人盯緊夏靜石那邊的動靜,朕這位好皇兄,聽到這個消息,想必……會很有趣。”
“是!”夜梟領命,身影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融入殿角的陰影中,消失不見。
夏靜炎獨自立于殿中,指尖拂過圣旨上未干的墨跡,低聲自語,仿佛情人間的呢喃,卻又冰冷刺骨:
“鳳戲陽……你究竟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還是一個……能帶來驚喜的變數?”
“朕,很期待你來到朕的身邊。讓朕看看,是你先利用朕肅清你的敵人,還是朕先……將你這只膽大妄為的鳥兒,徹底折翼,囚于金籠。”
他微微仰頭,燭光在他深邃的眼底跳躍,映出一片翻涌的、未知的波瀾。
而這道來自錦繡帝國權力核心的圣旨,如同投入命運洪流的一塊巨石,即將在夙砂,在錦繡,在無數相關或不相關的人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風,起于青萍之末。而這場由鳳戲陽親手掀起的風暴,才剛剛開始凝聚它毀滅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