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的陽光斜斜灑進星輝珍寶閣,雕花木窗欞投下細碎的影子,落在案上那盞鵠窯洗上。
江斯南指尖摩挲著洗沿的冰裂紋,鼻間縈繞著香爐里飄出的沉香味,忽然聽見江允安的聲音:“公子,司大人來了。”
門簾被掀開,司淮的身影擠了進來。
“江老板,叨擾了。”司淮臉上堆起熱情卻難掩算計的笑容。
“司大人大駕光臨,蓬蓽生輝啊。”江斯南起身相迎,笑容無懈可擊,“快請坐,外面天寒地凍的,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司淮依言坐下,目光在珍寶閣內琳瑯滿目的貨架上掃了一圈,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這才將懷里的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推過去:“一點家鄉帶來的粗茶,不成敬意,還請江老板笑納。”
江斯南接過,指尖拈起一點茶葉看了看,又放在鼻下輕嗅,贊道:“司大人太客氣了,這‘錦繡龍鱗’若是粗茶,那天底下怕是沒幾樣能入口的了。司大人有心了。”
他嘴上說著客氣話,心里卻亮堂得很:黃鼠狼給雞拜年,這司淮無事不登三寶殿,還下此血本,所圖必然不小。
江斯南不動聲色地開始沏茶,動作行云流水,帶著一種賞心悅目的韻律。茶香很快彌漫開來,驅散了司淮帶來的幾分寒氣,也似乎緩和了他緊繃的神經。
幾杯熱茶下肚,司淮的臉上有了血色,話也多了起來,開始不著痕跡地打聽京城近日的物價風向,珠寶行情,最后才似無意間提起:“唉,這年關將近,各處都忙,我們太師府更是如此。太師他老人家近日吩咐下來一件差事,可真是難為死我了。”
“哦?”江斯南挑眉,做出愿聞其詳的姿態,順手又給他續上一杯,“魏太師日理萬機,交代的差事定然緊要。不知何事能讓司大人這般為難?”
司淮嘆了口氣,壓低了聲音,仿佛怕被第三個人聽去:“太師需要幾種熏香用的草藥,單子在這兒。”他從袖中抽出一張紙條,遞給江斯南。
江斯南接過,目光掃過紙上的字跡,前面幾種倒也尋常,無非是些藿香、零陵香之類,但當看到最后“曼陀羅”三字時,他執壺的手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頓,隨即恢復自然,笑容不變:“曼陀羅?這東西……可不常見,價格嘛,也確實如司管事所言,不太‘親民’。”
“何止是不親民!”司淮像是找到了知音,立刻大倒苦水,“簡直是獅子大開口!江老板你是知道的,府上采購,那都是有定例的,這超支的部分……唉,難辦啊。”他搓著手,一臉為難,眼神卻偷偷瞟著江斯南的反應。
江斯南心中冷笑。他太了解司淮這種人了,借著給主子辦差的機會,中飽私囊是常態。所謂“超支難辦”,無非是想壓低進價,自已吞掉差價。
這曼陀羅乃是制作迷幻藥的主要成分,魏太師要這東西,絕非熏香那么簡單。司淮只看到眼前的蠅頭小利,卻不想想這背后的兇險。
江斯南面上卻露出深以為然的表情,附和道:“確實,京城居,大不易,這物價飛漲,連我們做生意的都倍感壓力。司大人為太師辦事,忠心可嘉,這難處……江某倒是能體會一二。”
司淮眼睛一亮,身體前傾,熱切地說:“所以啊,我才來求助江老板!誰不知道您江家商鋪遍布全國,人脈廣,路子多?若是江老板能幫忙籌措這些草藥,價格方面……嘿嘿,還請江老板體恤,幫忙周轉周轉。”他搓著手指,暗示意味十足。
江斯南看著司淮那副“你懂我意思”的表情,心里覺得又好氣又好笑。這司淮,愈發得寸進尺,貪財都貪得如此直白,毫無技術含量。
他沉吟片刻,仿佛經過深思熟慮,才緩緩點頭:“司大人開口,江某自當盡力。太師府的事,也就是我江某人的事。這樣,我讓下面的人去問問,盡量以最合理的價格幫司管事籌措,一定不讓你難做。”
“哎呀!那可太感謝江老板了!”司淮喜出望外,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臉上的褶子都笑成了一朵菊花,“江老板果然仗義!此事若成,司某定有厚報!”
“這件事,還請司大人不要外泄,你知我知即可。”江斯南想,司淮恐怕還不知道他和“煞夏”的恩怨,倘若自已和司淮的交易曝光,恐怕會打草驚蛇,反令魏太師設計。
“那是自然!”司淮比江斯南更怕這種事讓魏太師知道,“江老板放心,我嘴里能拴上一把鎖。”
又閑扯了幾句,司淮心滿意足,千恩萬謝地告辭了,腳步都輕快了許多。
送走司淮,江斯南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他踱回桌邊,拿起那張寫著草藥名單的紙條,指尖在“曼陀羅”三個字上輕輕敲擊著,眼神變得銳利而深沉。
“魏太師……曼陀羅……臘祭……”江斯南低聲自語,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這京城的水,是越來越渾了。司淮啊司淮,你這只蠢老鼠,怕是要掉進貓窩里了。”
他喚來江允安,低聲吩咐了幾句,讓他們去查探這些草藥,尤其是曼陀羅的市價和貨源,做足樣子,以備司淮查問。安排妥當后,他看了看窗外愈發陰沉的天色,轉身走向后院。
“備車,去景王府。”
……
與其他皇子府邸門前車水馬龍、人聲鼎沸的景象不同,景王府門前堪稱冷清。臘祭在即,各位皇子無不絞盡腦汁,準備在祭祀大典上獻藝爭寵,或展示仁德,或顯露才華,恨不得把自已裝點成仙人,以博圣心一顧。
唯有景王崔一渡,仿佛置身事外。
江斯南被侍衛長湯耿引著,熟門熟路地穿過幾重庭院,徑直來到書房。還未進門,就聞到一股濃郁的松墨香氣,夾雜著淡淡的……抱怨聲?
“甜得發膩,糯得粘牙,除了樣子好看,哎呀呀!還不如西市口那家‘張記酒肆’的燒雞來得實在……”
書房內,暖爐燒得比珍寶閣還旺。崔一渡正站在一張寬大的畫案后,揮毫潑墨。
畫案上鋪著一幅即將完成的《寒江獨釣圖》,筆意蕭疏,意境深遠,與崔一渡嘴里抱怨的“燒雞”格格不入。
旁邊的小幾上,擺放著一碟精致玲瓏的宮廷點心,看樣子是宮里剛賞賜下來的,卻只被咬了一小口,如同遭受了冷遇的妃嬪,孤零零地晾在那里。
梅屹寒像一尊沉默的雕像,抱著刀,站在書房角落的陰影里,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囂都與他無關。若非胸口輕微的起伏,幾乎要讓人以為那是一件做工精湛的人形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