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入肉三分,鹿卻是在今日圍獵開始后,才由我親手射殺!這說明什么?”衛弘睿猛地轉向站在他對面的二皇子衛弘禎,“說明我的好二弟,你早在父皇規定的時辰之前,便已偷偷入場,射傷了這頭鹿!你不過是等著它力竭倒地,或是被他人驅趕,再出來撿這個現成的便宜!衛弘禎,你這般行徑,與作弊何異?勝之不武,簡直有辱我皇家顏面,將父皇定下的狩獵規矩視若無物!”
字字鏗鏘,句句誅心。衛人群瞬間嘩然。竊竊私語聲如同潮水般蔓延開來。不少人的目光在兩位皇子之間來回游移,帶著驚疑、審視,甚至是一絲不易察覺的幸災樂禍。
二皇子衛弘禎就站在那里。面對兄長疾言厲色的指控,他只是微微抬著下巴,唇角甚至勾起一絲極淡的、混合著不屑與冰涼的弧度。
“皇兄,”他的聲音清越,卻帶著金石般的冷意,“僅憑一支箭,就斷定我作弊?你未免也太武斷了些。”
他甚至連過多的解釋都欠奉。那是一種根植于骨髓的高傲,讓他不屑于在眾目睽睽之下,為自已沒有做過的事情爭辯。在他看來,辯解本身,就是一種屈尊降貴。
“證據確鑿,你還想抵賴?”衛弘睿見他這般態度,怒火更熾,“這箭上的徽記,總做不得假!這滿朝文武,誰不識得你鎮北王的墨綠箭羽?”
衛弘禎鳳眸微瞇,寒光乍現:“我的箭,不代表就是我射的。皇兄,動動腦子吧。”
“你!”衛弘睿氣得向前踏出一步,手已按在了腰間的劍柄上。氣氛驟然繃緊,如同拉滿的弓弦,一觸即發。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一個溫和清朗的聲音打破了僵局:“大皇兄,二皇兄,別動怒。”
崔一渡從人群后方緩步走出,他走到兩位兄長中間,先是向衛弘睿微微躬身,又對衛弘禎點了點頭,語氣平和:“既然此事關乎皇家顏面和狩獵公正,不如讓小弟查看一番?或許,其中另有隱情。”
衛弘睿皺了皺眉,他對這個一向沒什么存在感的三弟并無惡感,但也談不上多看重,只當他是個不成器的閑人,礙于他在鐵礦貿易上幫過自已,此時雖不抱太大希望,但也不想拂了他的意,便哼了一聲,算是默許。
衛弘禎則冷眼旁觀,不發一語,那眼神仿佛在說“看你能看出什么花樣”。
崔一渡走到鹿尸旁,蹲下身。他沒有先去碰那支惹禍的箭矢,而是仔細查看梅花鹿的傷口。他的動作輕柔而專注,指尖輕輕按壓傷口周圍的皮肉,觀察著血液凝固的狀態和肌肉的紋理。他的目光銳利而沉靜,與平日那個溫吞的形象判若兩人。
接著,他才小心翼翼地握住那支墨綠色的箭矢,并未立刻拔出,而是順著創口的角度輕輕移動,感受著內部的阻滯。他湊近傷口,鼻翼微不可察地翕動了一下。
最后,他從隨身的錦囊中取出一個小小的銀質探針,極其小心地探入傷口深處,停留片刻后取出。在陽光下,可以清晰地看到,那銀針的尖端,泛著一絲詭異的、若有若無的青黑色。
整個過程中,林子里鴉雀無聲,只有風吹過旗幟的獵獵作響。所有人的心都懸著,不知道這位不起眼的三皇子,究竟能找出什么端倪。
江斯南今日跟著崔一渡出來打獵,見到兩位暴脾氣的皇子,亦是覺得好笑。他知道崔一渡的能耐,自然無須擔憂。
崔一渡站起身,用干凈的布帛擦了擦手,然后面向眾人,朗聲道:“諸位,我已查看清楚。大皇兄方才的指控,恐怕不能成立。”
“什么?”衛弘睿愕然。“什么?
衛弘禎也微微挑眉,看向崔一渡的目光中多了一絲審視。
崔一渡拔出那支箭矢,舉在空中,聲音清晰而穩定:“首先,是這支箭。大家請看,箭簇深入鹿體,看似致命。但仔細查驗傷口便能發現,傷口周圍的皮肉并無活體被射中時應有的劇烈收縮和新鮮血跡噴濺的痕跡,反而呈現出一種死后的僵直和淤積。創口邊緣的血液凝固狀態,也與鹿尸其他部位的死亡時間不符。”
四周的文臣武將、皇子皇孫聽聞,若有所思。也有人聽不懂,紛紛看向地上的鹿尸。
崔一渡頓了頓,讓眾人消化這個信息,然后繼續道:“更重要的是,若此箭是在鹿活著時射中,以二哥的臂力和弓力,箭頭必然深沒入體,創口狹長而鹿肉撕裂嚴重。但我剛才用箭矢試探,發現創口淺而亂,更像是鹿死后,被人用力將箭矢插上去,而非挽弓射中。”
“什么?”衛弘睿愣住了。
“不錯。”崔一渡肯定地點點頭,隨即又舉起了那根微微發黑的銀針,“其次,也是最能證明二哥清白的一點。我在鹿的傷口深處,探查到了少量的毒物殘留。”
他環視眾人,說道:“此毒色澤泛青,帶一絲苦杏仁氣,應是‘遲歸散’之類的慢性毒藥。中毒之物,不會立刻死亡,而是會逐漸力衰體弱,最終倒地斃命。這頭鹿,真正的死因是中毒,而非箭傷!那支箭,是在它毒發身亡之后,才被人插上去的!”
他猛地轉身,目光掃過衛弘睿和衛弘禎,最終看向所有在場之人,聲音拔高:“下箭者,其目的根本不是為了狩獵,而是為了——嫁禍!”
“嫁禍”二字,如同驚雷,在每個人耳邊炸響。
真相大白!衛弘禎并非提前作弊,而是有人毒殺了鹿,再插上他的箭,意圖構陷!
一直冷著臉的衛弘禎,在聽到“嫁禍”二字的瞬間,胸中積壓的怒火與屈辱如同火山般轟然爆發!他之前的不屑與冷靜,在此刻被一種被愚弄、被設計的暴怒所取代。他那雙鳳眸中寒光迸射,幾乎能凍裂金石!
他猛地抬頭,視線如冰冷的刀鋒,直直刺向對面的衛弘睿!在他的邏輯里,誰能從這場嫁禍中得益?誰最想看到他身敗名裂?答案不言而喻!
“衛!弘!睿!”衛弘禎一字一頓,聲音仿佛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滔天的恨意,“好!好手段!真是我的好皇兄!先是下毒嫁禍,再當眾發難,讓我難以自清!你竟如此容不下我?!”
他“鏘啷”一聲,猛地拔出了腰間的佩劍!劍身如一泓秋水,在陽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寒光,直指衛弘睿!“今日之事,你必須給我一個交代!否則,我衛弘禎手中之劍,絕不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