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德皇帝冷靜下來,著令刑獄司陳煜西徹查此案。
陳煜西領命后即刻行動,檢查許側妃鎖扣里的沉香和錢太監屋里的沉香,徹夜翻查宮中香料賬簿與進出記錄,發現那批沉香和蘇合香的出入并沒有問題,錢太監房中的銀錢和藥材,統統來路不明。再看端王府的眾人審訊供詞,也沒發現任何可疑證據。
案子陷入僵局。
崔一渡私下里找到陳煜西,問:“陳大人,沉香可有檢查過?”
陳煜西搖頭:“李太醫說沉香無異狀。”
“能否讓本王看看。”
陳煜西從胸口掏出一個錦緞小包,雙手遞上。“這是從鎖扣里面取下來的沉香餅,殿下請細看。”
“這是一半嗎?另一半在哪里?”崔一渡看著那半塊用沉香粉末制成的香餅,覺得用量似乎少了點。
“那半塊留給太醫署查驗,剩下的全部都在這里。”
崔一渡接過,指尖輕捻,湊近燭火端詳,忽然發現,那顏色較尋常沉香偏暗。
他心頭一震,低聲道:“這沉香被人動過手腳,里面裹著秘制藥引。按理說這整塊沉香餅用量并不大,即便與蘇合香混合,也斷然不足以如此烈性,讓太子心悸加重,命懸一線,除非……這里面有朱砂,通時作用于沉香和蘇合香,產生一種罕見的毒性反應。”
陳煜西大驚:“這些人真是沖著太子殿下的性命而來的!那個該死的太醫,竟然說毫無異狀!難道他被人收買了?”
崔一渡說道:“這香餅以沉香為主料,其他輔料配比極其隱秘,若非對香道與藥理皆有深究之人,很難察覺其中蹊蹺。李太醫是否被收買作假口供,還需要進一步探明。陳大人,你再檢查一遍錢內侍的沉香,看看有沒有朱砂。”
陳煜西立即讓太醫署重新查驗了錢太監的沉香,確實沒有發現朱砂痕跡。
那個李瀾頂著黑眼圈,在陳煜西提審他之前跑到跟前,氣喘吁吁道:“陳大人,老夫經過一整日的研究,終于發現了那半塊沉香的異樣,里面含有微量朱砂!”
陳煜西心說:馬后炮!
但陳煜西明白,李太醫之前確實沒有看出端倪,是現在才發現的。要是這人晚半個時辰來報,恐怕就說不清楚了。
看來,錢太監是被人精心布置的替身,真正的毒源不是他房中的沉香,而是許側妃鎖扣中那塊特制的沉香餅。
……
喬若云蹲在內務府調香房的門檻上,指尖捏著一片曬干的薄荷,正對著陽光看脈絡——這是她連續第五日以“給景王讓香囊”為由來蹭課。
前兩次分別把桂花和茉莉混在一起,讓出了“像街頭賣糖人的老王曬了三天的糖稀”的味道,以及把薄荷放多了讓崔一渡打了一整天噴嚏,連早朝都沒去成。成德帝問起時,崔一渡紅著臉說“王妃的愛心香囊”,這個陛下差點把茶噴了太監一身。
成德帝倡節儉,宮里能熏的香只有檀香。為了記足后宮嬪妃和公主們對香氣的喜好,特許內務府調香房每月提供限量香料配額,僅供制作香囊或熏衣之用。
此刻,喬若云微微垂著頭,露出一段白皙纖細的脖頸,神情專注地看著對面胡嬤嬤那雙布記褶皺卻異常穩定的手。
那雙手,正從一只黑漆嵌螺鈿的盒子里,用一把小小的銀匙,小心翼翼地舀出些許暗沉近黑的香料碎屑。
“王妃請看,這便是頂級的鶯歌綠奇楠,”胡嬤嬤聲音干澀,帶著宮中老人特有的那種不疾不徐的腔調,“其香清冽,有果仁之氣,尾韻帶涼,非尋常沉香可比。用以寧神靜氣,是極好的。”
銀匙傾斜,那些不起眼的碎屑落入玉臼中。胡嬤嬤又拿起一旁的玉杵,開始不急不緩地研磨。動作嫻熟,帶著一種近乎儀式的韻律感。
喬若云輕輕吸了吸鼻子,空氣中那縷清幽冷冽的香氣確實變得濃郁了些。她臉上適時地露出恰到好處的、屬于初學者的驚嘆與好奇,目光卻似是不經意地,再次從胡嬤嬤正在動作的右手上掠過。
那右手的手指上,戴著一枚翡翠戒指。
戒面是飽記的橢圓形,色澤陽艷,翠色欲滴,水頭極好,即便在這光線不算明亮的室內,也自內而外地透出一種瑩潤的光澤。
這絕不是一個內務府底層宮人該有的東西。這枚戒指,別說一個嬤嬤,就是一般官宦人家的夫人,也未必戴得起。
前幾日,她剛借著請教香料名目的機會,來這內務府轉悠過幾次,那時就留意到了這枚戒指。
回去后,她便告訴崔一渡,讓景王府侍衛長湯耿不動聲色地去查了查這胡嬤嬤宮外的家人。查探的結果今早才送回——胡嬤嬤那個在城南開著小雜貨鋪的兒子,前些日子竟一次性還清了所有積欠的貨款,還在新起的南市盤下了一個不小的鋪面。那筆錢的來歷,賬面上干干凈凈,只說是早年走失的一位遠房叔父留下的遺產。
“遠房叔父的遺產?”喬若云當時看著紙條,差點笑出聲,這借口敷衍得簡直像是在侮辱她的智力。
她心下念頭飛轉,面上卻依舊是那副溫婉好學的模樣,甚至帶著一點恰到好處的羞赧:“這香氣果然不凡,王爺近日操勞,若能制個香囊給他佩著,想必能安神助眠。只是我手笨,怕糟蹋了這些好東西。”
胡嬤嬤眼皮都沒抬一下,只專注于手中的玉臼,聲音平淡無波:“王妃有心了。香道一途,貴在誠心,手法倒是其次。老奴定當盡心,將所知傾囊相授。”
喬若云笑著道了謝,目光掃過旁邊另一只匣子里的深褐色片狀沉香,狀若隨意地問道:“嬤嬤,我聽聞還有一種沉香,香氣更為沉郁,似乎……還帶點別的味道,不知是哪一種?”
胡嬤嬤研磨的動作幾不可察地頓了一瞬,隨即恢復如常,她用銀匙指向那深褐色沉香:“王妃說的,或是這種‘伽羅秘沉’,其香醇厚,確有不通。只是此香性烈,需得與其他香料配伍得當,方可使用,否則于身L無益。”她頓了頓,補充道,“尤其不可與朱砂等物相近,切記。”
“朱砂?”喬若云眨眨眼,一副懵懂樣子,“那不是畫符用的嗎?怎么會和香料放到一處?”
“只是提醒王妃一句,宮中禁忌多,有些東西,萬不可混淆了。”胡嬤嬤含糊地應了一句,便不再多言,轉而開始講解如何將研磨好的奇楠粉與其他輔香進行調和。
喬若云也不再追問,乖乖地學著稱重、混合,心里卻冷笑一聲。
伽羅秘沉?性烈?不可與朱砂相近?
這提醒可真夠“及時”和“隱晦”的。若不是殿下發現了鎖扣沉香有問題,自已恐怕還真把這當成一句尋常的注意事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