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琳從玄清身上學到了很多。
比如掌門只要裝得像個樣子就行了,沒必要真的那么品性高潔。
白琳剛才那句宗門有什么體面不光是在說孤絕峰不體面,也在說玄清不體面。
拐彎抹角地罵人,她是進修過的。
但白琳的譏諷并未讓玄清動怒。
就算白琳語氣中沒有絲毫對掌門的尊重,他臉上那層假面卻依舊沒有破裂的跡象。
甚至還低笑了一聲。
“確實不太體面。”
白琳看了過來。
玄清對她眼中的神色視而不見,只是自顧自地繼續說著:“你可知這世間即便是最齷齪的勾當也需要一件體面的外衣?”
“體面是規則,也是秩序。讓弱者在強者面前有喘息之機,也讓強者在吞噬弱者時,不必弄得滿地狼藉,腥臭難聞。”
“平天宗確實不體面,但它是整個云靈界的體面。”
玄清站起身,踱步到窗邊,望著云海中氣象萬千的宗門,似乎是有些感慨。
“燼淵將你養得很好,他給了你撕碎一切的力量和心性,讓你能適應妖界。但在云靈界,在盤根錯節的宗門,你不僅需要力量,還需要體面。”
白琳沒說話,就這樣和轉身的玄清眼神對上,恍惚間,她總覺得玄清的眼中有一絲悲傷。
但這縷悲傷閃過得太快,白琳也無法確定是不是自己看錯了。
“你以絕對實力碾壓孤絕峰弟子固然痛快。但你可知,此舉會令多少本就心懷鬼胎之人更加恐懼,進而抱團。”
“這世間骯臟的手段太多,防不勝防。你以為力量便是一切?”
玄清說到這里時欲言又止,像是想告訴白琳什么,但最終還是止住了話頭,只是意味深長地說道。
“既然你想護著妖界,就必須真正掌控局面,讓他們為你所用,而非與你為敵。”
聽到這里,白琳的表情才有了變化。
她沒想到玄清能看出自己的真正目的。
白琳確實答應了玄清回宗門當少宗主。
但答應的前提是她發現比起她需要鎮岳洞天,玄清更需要她。
若玄清不是沒有其他人選了,不會在明知道她對凌霄和江臨天動手了的前提下還堅持讓她回宗門,當什么少宗主。
白琳最終愿意跟著回來的真正目的,也不僅僅是為了幫燼淵躲避因果。
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為了穩住云靈界不向妖界開戰。
平天宗是當世第一大宗門,只要穩住了平天宗不動,其他宗門就算加在一起,也傷不了妖界分毫。
白琳會有這樣的擔心并不是毫無緣由。
在燼淵的記憶里,白琳曾看到云靈界在發現妖界無主之后大舉進攻的事。
燼淵的前幾條命也是這樣沒的。
玄清已經知道了燼淵的情況,在燼淵的虛弱狀態下,很難不保證,一些人會在貪欲的趨勢下再一次向妖界開戰。
在她走投無路的時候是妖界接受了她,可現在燼淵卻為了讓她盡快變強被因果反噬。
白琳想,無論她是人還是妖,她都是應該護著妖界的。
至少不能因為她一個人,而讓妖界再次陷入混亂。
所以她回了平天宗,并且按照玄清的意愿看似努力地在成為平天宗少宗主。
她還以為她掩飾得很好。
沒想到玄清都知道。
原來玄清什么都知道。
玄清看白琳的表情知曉她明白了,于是開口讓外面的孤絕峰弟子進來。
殿門無聲滑開,進來的人正是孤絕峰大師兄,沈驚。
他腳步略顯虛浮,踏入殿內,目光首先觸及的便是一旁的白琳。
白琳看著眼前熟悉的人,心中沒來由地感覺有些許惡心。
她想到了以前。
這位大師兄在孤絕峰時說一不二,尤其是在對待她與林初瑤的態度上。
林初瑤掉一滴眼淚,這位能號召全峰弟子去尋哄她開心的靈花。
而她因修煉太過沒去學宮時,沈驚卻只會冷著臉斥責,讓她莫要仗著天賦懈怠。
那眉宇間的輕視與不耐白琳到現在都還記得清清楚楚。
但現在,她好像沒有再從這張熟悉的臉上,看到能讓她覺得熟悉的表情了。
白琳眼睜睜地看著這位不可一世的大師兄,在看見殿內的自己時,露出了類似于驚恐的表情。
那瞬間僵直的身體和驟然收縮的瞳孔,不知道的還以為白琳是什么洪水猛獸。
“掌門.......少宗主.......”
沈驚的聲音干澀,目光幾乎是倉皇地從白琳身上掠過,不敢停留。
他喉嚨滾動,剛才在來的路上打好的腹稿,在此時白琳的目光下,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這一刻沈驚更加確定,記憶中那個可以隨意被他斥責的冰靈根師妹,已經不存在了。
這里只有少宗主。
玄清將他的失態盡收眼底,但什么也沒說,只是和煦地抬手:“不必多禮。匆匆而來,所為何事?”
玄清的聲音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聽起來就像只是尋常長輩關切晚輩。
沈驚深吸一口氣,試圖穩住被白琳擾亂的心神,但最后開口的聲音依舊帶著一些顫抖。
“回宗主,少宗主索要的化神期修煉資源.......弟子等實在難以籌措,懇請掌門.........”
“琳兒并非無理之人。她既提出此要求,定是有所緣由。你方才說難以籌措,而非不應,可是承認確有此段因果?”
沈驚被問得一怔,下意識順著玄清的話回憶。
想到當年嘲諷白琳的種種,以及沈青提及的舊事,臉色白了白,底氣更弱了三分:“過往.......過往是弟子等年輕氣盛,或有不當之處。但,但罪不至此啊!”
“不當之處?”玄清輕輕重復,目光十分平和,“具體為何?”
“是弟子等當年聽信......聽信某些讒言,對少宗主多有怠慢......可那時少宗主也并未......并未如此.......”
“并未如此計較,是么?”玄清接過他的話,很輕易地便猜到了沈驚的意思。
他故意嘆息一聲,語氣帶著幾分惋惜:“此一時,彼一時。琳兒如今已是少宗主候選,昔日些許怠慢,放在今日,便是對宗門顏面的損害。她要求清算,于公于私,都說得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