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抓,力道不小,讓姜晚秋著實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就想把手抽回來。
趙文昌在旁邊見到這一幕,立馬就湊了過來,眼神不善地看了一眼對方,順帶著將姜晚秋往自己身后推了推。
那大媽被他這氣勢一懾,訕訕地松了手,但臉上那股子過分的熱情勁兒卻絲毫未減。
“哎喲,這位男同志,你別緊張嘛,我看這位女同志面善,聽口音像是我老鄉,就想問問。”
姜晚秋穩了穩心神,從趙文昌身后探出半個頭,客氣又疏離地笑了笑:“阿姨,您好,我確實是從南邊過來的。”
“哎呀!我就說嘛!”大媽笑瞇瞇的接著問道,“是哪兒的啊?蘇市?杭市?”
“滬市。”姜晚秋淡淡地回答。
“阿拉也是滬市人呀!”大媽立馬換上了一口帶著濃重腔調的滬市方言,眼神亮得驚人,“哎喲喂,這可真是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小姑娘,我看儂老面熟額,講不定阿拉還是親眷伐?”
這話問得就有些越界了。
姜晚秋心里的警惕提到了最高。
七十年代,人口流動遠不如后世那么頻繁,能在千里之外的東北小縣城里碰上個滬市老鄉,已是稀奇,對方還這么自來熟地想攀親戚,就更不正常了。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她臉上的笑容不變,嘴上卻客氣的劃清了界限:“阿姨,您大概是認錯人了,我們家親戚不多。”
說完,她轉身拉了拉樂蕓蕓的袖子,低聲道:“我們去別處看看吧。”
樂蕓蕓正看得起勁,被她一拉,有些不明所以:“哎,她不是你老鄉嗎?怎么不多聊兩句?”
“不認識的人,沒什么好聊的。”
樂蕓蕓撇了撇嘴,小聲嘀咕:“國外的人都這樣,很熱情的。我看你就是太敏感了,咱們國內和國外比,就是少了這股子開放的熱情勁,所以國家才發展不起來。”
姜晚秋沒再跟她爭辯,只是加快腳步,帶著她離開了化妝品柜臺。
顧飛雁和樂首長正在不遠處等著,見她們過來,二人迎了上來,顧飛雁目光在姜晚秋空空如也的手上掃過,有些意外:“怎么什么都沒買?不喜歡?”
“我從家里帶了雪花膏,夠用了。”姜晚秋笑著解釋了一嘴。
一旁的趙文昌看著二人,狹長的眸子微微瞇起。
幾人轉去了賣衣服的區域。
這邊的售貨員更是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姜晚秋這幾個氣質出眾的人。
她立馬丟下手里正在接待的顧客,滿臉堆笑地迎了上來。
“哎喲,這位女同志,你這身段可真是好!人長得白凈,又苗條,穿什么都好看!我們這兒剛到了幾件新樣式的棉襖,你穿上肯定比畫報上的人還俊!”售貨員一邊說,一邊麻利地取下一件紅色的確良面料的棉襖,不由分說地就往姜晚秋身上比劃。
趙文昌看著那件衣服,又看了看姜晚秋,二話不說,直接從兜里掏出了錢和布票:“這件,還有那件藍色的,都要了。”
售貨員一看碰上了大主顧,眼睛都笑得瞇成了一條縫,更加賣力地推薦起來:“這位男同志真有眼光!你愛人底子好,穿再多也不顯胖!我們這兒還有剛到的貂皮大衣,整個縣里就這一件!你愛人穿上,保準跟電影里的大明星一樣!”
說著,她就從柜臺最里面,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個用布包著的大家伙。
“貂皮大衣?”姜晚秋的眉頭輕輕蹙起,“是用動物的皮毛做的?”
“那可不!”售貨員一臉驕傲地打開布包,露出一件油光水滑的黑色大衣,“這可是真家伙,水貂皮的!暖和著呢!”
姜晚秋頭搖的像個撥浪鼓:“我不試,太嚇人了,我不穿這個。”
趙文昌見她態度堅決,便對售貨員擺了擺手:“這個不要。把帽子、口罩、耳罩、厚手套、棉襪子,都拿最厚實的出來。”
很快,一堆御寒的裝備堆在了柜臺上。趙文昌付了錢,一件一件地往姜晚秋身上套。先是戴上厚厚的毛線帽,又給她戴上大口罩和毛茸茸的耳罩,最后把一雙厚得像熊掌一樣的手套塞到她手里,又讓她換上了一雙笨重的軍綠色大頭棉鞋。
姜晚秋從頭到腳被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清亮的眼睛。她扭頭看了看柜臺后面掛著的小鏡子,覺得自己現在壯得像頭熊,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
“還有沒有釘子鞋?”趙文昌又問。
售貨員愣了一下,才從柜臺底下翻出一雙鞋底帶著鐵釘的鞋。
姜晚秋拿起來掂了掂,重得要死:“這鞋也太沉了,穿著怎么走路?”
趙文昌接過鞋,放進購物袋里,勾唇笑道:“現在嫌重,到時候你就知道它的好了。這兒冬天路面結冰,摔一跤可不是鬧著玩的。”
一旁的樂蕓蕓早就看得不耐煩了,她指著一件裁剪合身的駝色呢子大衣,一臉嫌棄地對姜晚秋說:“穿成你這樣,還怎么見人啊?土死了。我就要這件。”
已經見識過這里天氣威力的姜晚秋忍不住提醒了一句:“樂同志,東北的冬天不是開玩笑的,這件呢子大衣可能不夠保暖。”
“怕什么?”樂蕓蕓滿不在乎地一甩頭發,“芬蘭比這里冷多了,我都去過!這點冷算什么。”
從百貨大樓出來的時候,外面天色已經有些暗了,冷風一吹,讓人直哆嗦。
姜晚秋沒走幾步,忽然感覺到一道視線黏在了自己身上。她猛地回頭,正對上不遠處一雙有些渾濁的三角眼。
是剛才那個自稱老鄉的大媽。
她就站在門口的柱子后面,臉上沒了那股子虛假的熱情,只是面無表情地盯著自己。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個偶然碰見的老鄉,倒像是在估量一件貨物的成色和價值,讓人從心底里感到一陣惡寒。
直到趙文昌高大的身影擋住了那道視線,拉著她走遠了,那股不舒服的感覺才稍稍退去。
回去的吉普車上,越往軍區開,路邊的積雪就越厚,車窗外寒風呼嘯,氣溫驟降。
穿著時髦呢子大衣的樂蕓蕓,最先扛不住了。
她抱著胳膊,凍得牙齒都在打顫。
她扭頭看向身邊坐得筆直的顧飛雁,帶著命令的口吻道:“哎,顧飛雁,你手套借我用用,我手要凍僵了。”
顧飛雁淡淡的看了女人一眼:“不好意思,我有潔癖,貼身的東西不外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