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灘邊上濕漉漉的,圍著里三層外三層的人,個個伸長了脖子。
“哎喲,這不衛民家的惠丫頭嗎?咋搞成這樣了?”
“還能是咋樣?自己一頭扎進河里的!要不是柱子他爹下水快,人早就沒影兒了!”
趙小花擠到最前頭,這才看清楚了。
地上躺著的,正是趙惠。她渾身濕得透透的,頭發亂糟糟地貼在臉上,那張平日里還算紅潤的臉蛋,此刻白得像一張紙,嘴唇發青,眼睛緊緊閉著,一動不動,要不是胸口還有那么一絲微弱的起伏,真跟個死人沒兩樣。
“都讓讓!讓讓!”
人群外傳來一聲暴喝,村長趙衛民黑著一張臉,大步流星地沖了過來。他看到自家閨女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眼睛瞬間就紅了,是氣,也是心疼,兩種情緒擰巴在一起,讓他那張國字臉瞧著格外猙獰。
旁邊一個跟趙衛民家走得近的嬸子看不下去了,氣惱地質問:“衛民!你到底跟孩子說啥了?今兒一早俺去公社,就聽見你們爺倆在辦公室里吵,吵兩句就得了,咋還能把孩子逼得去跳河啊!”
趙衛民嘴唇哆嗦了一下,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他只是擺了擺手,急忙沖著周圍人吼著:“都別圍著了!趕緊,抬回家去!”
立時就有幾個壯實的漢子上前,七手八腳地把趙惠抬了起來。
一個漢子邊走邊嘆氣:“我說衛民啊,有啥天大的事兒不能好好說,非得動手?孩子再不懂事,也是你的親骨肉!”
趙衛民聽著這話,卻只是更重地嘆了口氣。
他不敢說,他怎么有臉說?
說他家閨女,為了個男人,嫉妒得心都黑了,竟然攛掇村里的王癩子去糟蹋一個城里來的女人?
起初王癩子被抓起來,招供說是趙惠指使的時候,他第一個不信!他自己的女兒,他清楚,就是有點小性子,怎么可能干出這么齷齪、這么傷天害理的事!
直到王癩子說出了那瓶烈酒。
他說,趙惠許諾他事成之后,就把后院槐樹下埋著的那瓶烈酒給他。
那瓶酒,是他閨女十五歲那年,爺倆親手埋下去的。他當時還笑著說,這是她的“女兒紅”,等她嫁人的那天,再挖出來喝。
這事,除了他爺倆,天底下沒第三個人知道!
他回去偷偷質問趙惠,他閨女承認得倒也干脆,臉上沒有半點悔意,提起姜晚秋時,那眼神里的厭惡和恨意,讓他這個當爹的都覺得心驚。
更別提今天早上,她還在辦公室里跟自己鬧,一口一個“她的文昌哥”,甚至威脅他,要是不給姜晚秋安排個最苦最累的活兒,上次那事,她能干出第一次,就能干出第二次!
還一口一個文昌哥的叫呢!
憑趙文昌在部隊里練出來的那份精明,八成早就猜到這事跟自家閨女脫不了干系,只是顧著兩家幾十年的老情面,才沒把那層窗戶紙捅破。
那天請人家吃飯,哪里是請客,分明就是他這個當爹的,拉下老臉去給閨女賠禮道歉!
還好,趙文昌點了頭,給了他這個情面。可他這不爭氣的閨女,依舊不知收斂,還變本加厲!
他氣得渾身發抖,這才揚手,結結實實地給了她一巴掌。
沒想到,就這一巴掌,竟把她逼到了河里去。
趙惠被抬回了家,安置在熱乎乎的土炕上。她身上濕衣服已經換下,蓋著厚厚的被子。
她被涼水一激,嗆了水,發起熱來,人燒的迷迷糊糊。
“文昌……文昌哥……”她躺在炕上,嘴里翻來覆去,無意識地念叨著這個名字。
她娘坐在一旁,眼淚就沒停過,拿著毛巾一遍遍給她擦著滾燙的額頭。
末了,扭頭對一旁悶頭抽煙的趙衛民說:“當家的,你看惠兒這燒得……嘴里還老念叨文昌,要不……把他叫過來看看?興許他來了,惠兒心里那股氣就順了呢?”
趙衛民看著閨女那樣,心疼的厲害,只得開口對著兒子道:“富兒,你腿腳快,你去一趟,把文昌叫過來。”
趙富應了一聲,披上襖子就往外跑。
與此同時,趙文昌家里,他和姜晚秋正在收拾行李,準備去趕晚上的火車。
屋里很安靜,只有衣物摩擦的窸窣聲。
趙文昌拉上行李箱的拉鏈,一轉身,就看見姜晚秋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卡其色風衣,正站在窗邊往外看,北風從窗戶縫里鉆進來,吹得她衣角飄飄,也讓她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把這個穿上。”趙文昌無奈,拿起炕上疊得整整齊齊的軍大衣,就是她剛來的時候穿過的那件。
姜晚秋看著笨重的襖子,往后躲了躲:“我不穿,又笨又重的。再說,去滬市又不冷,到了南邊就暖和了。”
“要風度不要溫度,”趙文昌根本不聽她的,手上用了點力,強行把那厚重的大衣披在了她身上,又把扣子一顆顆扣好,嘴里念叨著,“等凍感冒了,躺在火車上哼哼的時候,你就知道錯了。”
軍大衣寬大,裹在她纖瘦的身上,顯得有些滑稽,但也把她整個人都罩得嚴嚴實實,隔絕了外面的寒氣。
姜晚秋倒是撇了撇嘴,沒再反抗。
因為確實好暖啊……
她剛才穿好衣服發現更冷了的時候其實就有些后悔了,但是又懶得換衣服,想著忍忍就到地方了。
不過,有個人替自己操心那終究還是舒坦的。
“那你呢?”姜晚秋見趙文昌穿的也不多,忍不住出聲詢問。
“我?我又不冷,習慣了。”趙文昌唇角一勾,轉身又去忙活。
姜晚秋看著男人身型修長,再看看自己,穿的像個胖企鵝一樣,忍不住心里就起了逗弄心思。
不冷是吧?好。
趙文昌突然覺得腰腹一涼,腹肌繃緊,轉頭就看到了女人將自己冰涼的手不由分說的塞進了自己的衣擺中。
他有些驚訝的視線與女人對上。后者眸子亮亮的,見他如此反應,一副惡作劇得逞的模樣。
趙文昌不怒反笑,直接將女人扯到身前,抓著女人的手按在自己的腹肌上:“摸著里,手感更好。”
姜晚秋一愣,沒想到男人會如此反應,手心中男人結實的肌肉繃緊,她小臉一紅:“你,你耍流氓!”
趙文昌眉梢一挑,湊近了女人,盯著她:“是誰先耍的?”
“我,我……”姜晚秋心虛的目光亂掃。
趙文昌見對方羞的厲害,終于肯松了手,扭頭看了看墻上掛著的老式鐘表,指針已經指向了下午四點。
他拎起兩個人的皮箱,沉聲道:“走吧,拖拉機應該在村口等著了。”
兩人到村口沒多久,就看到趙富正氣喘吁吁地從村東面一路跑過來。
他一眼就瞧見了正準備爬上拖拉機后車廂的趙文昌和姜晚秋。
“文昌!文昌!等一下!”
拖拉機“突突”的聲音太大,趙富扯著嗓子喊,臉都憋紅了。
趙文昌聽見了,讓司機先停下,他跳下車,迎了上去:“啥事這么急?”
趙富跑到跟前,雙手撐著膝蓋,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緩了好一會兒才說出話來。他指著村里的方向,滿臉焦急:“文昌……惠……惠丫頭她……她跳河了!剛撈上來,人還昏著呢!我爹讓我過來問問你,你這……臨走的時候,要不要……要不要回去看看你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