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雅根本聽不進去，哭腔愈發悲傷，“為什么，為什么你總是這樣，從小到大，哪怕你有一次為媽媽著想過，我們家也不會變成像現在這樣！”
周淮序擰了擰眉，眉宇間是顯而易見的煩躁。
這種情緒明顯外露的神色，是很少出現在周淮序臉上的。
周凜注意到，覺得不對勁想說點什么，裴雅后面的話，卻讓他如鯁在喉，說不出一個字。
“你連對阿凜的媽媽都能有笑容，還經常偷偷跑去和他們一起其樂融融的吃飯，卻讓媽媽一個人在家等你，回家之后面對媽媽，你也連笑都不愿意笑一下！你知道媽媽看見這些畫面，有多難過傷心嗎？！”
周淮序黑眸閃了閃。
完美如雕刻般的下頜線繃得很緊，卻不再說一句反駁的話。
默認的態度，愈發激化裴雅的情緒。
“家里當初為了救你和你哥哥出來，費盡千辛萬苦，連你哥哥都為了保護你失去了生命，我們把所有最好的都給了你，你為什么還是這么自私，一點都不為這個家考慮？媽媽把所有愛都放在你身上，你就這么冷漠，一點都沒想過回報媽媽嗎？”
“都怪我自己……”
她低聲，淚如雨下。
“是我不該堅持把你生下來，那個時候，連醫生都說我身體不太好，為了生下你，媽媽吃了這么多苦，可是你帶給媽媽的呢？你什么時候讓媽媽真的開心過？”
裴雅聲嘶力竭著，仿佛是這個世界上最委屈的母親。
周凜在旁邊聽著，信息量巨大的同時，只覺得窒息。
他無法接受父母對孩子的感情，是這種以綁架為名的愛。
他的母親，不止一次地對他說過，他不需要為誰而活，他可以永遠自由，永遠做自己。
可是周淮序——
周凜突然想起，周淮序第一次出現在他面前時的記憶。
他當時很疑惑，為什么周淮序會主動和他這個、所謂父親曾經的情人的兒子靠近，同時對他的母親也格外尊重，沒有任何身為周家獨子，高高在上的俯視感。
小小年紀的周淮序，只淡淡地說道：“因為我是你哥哥?！?/p>
二十年前的一句話穿越時間，直擊心靈。
周凜在這一刻，在聽見裴雅說，周淮序有過一個死去的哥哥時，突然明白了這句話真正的意義——
不知道該如何讓父母滿意的周淮序，只能通過，扮演父母心中的那位“哥哥”，來獲得他們的認同。
“媽，哥只是談個戀愛而已，又不是干什么傷天害理的事兒，您別這么想?！?/p>
周凜忍不住替周淮序說話。
他愿意這樣叫裴雅，一來是當初剛進周家，形勢所需，二來是裴雅對他的態度，雖然沒有到推心置腹的疼愛，但也給到了足夠尊重，愿意接納他。
稱呼這個東西，對周凜來說，并不是什么太所謂的事。
人在人心中的位置，也不是因為稱呼而改變的。
再加上，多年來他和裴雅幾乎也沒發什么摩擦，也就叫了這么多年的媽。
但對自己的親生兒子周淮序，裴雅這樣的控制欲和道德綁架，實在太讓周凜看不下去。
“哥的女朋友，真的是個很好的女生，她沒有圖哥的錢，您別把這事兒想得跟天塌下來似的?！?/p>
裴雅只紅著眼睛看無動于衷的周淮序，“那你讓你哥，現在就跟他女朋友分手?！?/p>
周凜還是不能理解裴雅的想法，“媽，哥和沈昭在一起很快樂，為什么一定就要讓他們分開呢？您之前給他介紹的那些女生，哥都不喜歡，又何必要勉強？”
“快樂？”
周硯澤睨了周凜一眼，冷聲道：
“一時的快樂有什么用？周家所有產業以后都要落在你哥肩上，他找個什么也幫不了他的女人當另一半，真到了該拿主意的時候，難道靠快樂決定？”
周凜：“……”
周家人丁本就算不上興盛。
周硯清膝下無子女，至于周凜，不管周硯澤有沒有考慮過他，他對周家家業都沒什么興趣。
這重擔子，確實全落在周淮序頭上。
周凜抿緊唇，一時沒吭聲。
老實說，就周硯澤和裴雅現在這態度，別說周淮序，恐怕沈昭以后都得受不少委屈。
周硯澤從周凜那里收回視線，落在周淮序臉上：
“你也是三十歲的人了，為了一個女人，和家里鬧成這副樣子像什么話？你現在覺得愛情美好，那是因為你們才開始，時間一久，恐怕對方比你還膩得快。”
“你是我兒子，我還不了解你的性子嗎？既然阿凜堅持說她是真心喜歡你，那我猜你們一定因為你的性格，吵過不少架，對不對？”
“你覺得，你們能堅持多久？”
周硯澤的表情，有一種勢在必得的自信。
都說打蛇才打七寸。
可他卻拿捏著自己兒子的七寸，來攻擊對方。
周淮序眼底漆黑如墨，看不出情緒，這些年，面對父母的施壓，他一直都是這樣，沉默不語，看似風輕云淡，毫不在乎。
在此刻的周硯澤和裴雅眼里，仍是如此。
“大哥?！?/p>
突然說話的是周硯清。
周硯清溫和的眉宇微微擰著，帶著些許不滿，對周硯澤說道：
“你怎么能對淮序說這種話，這跟貶低他有什么區別？”
周硯澤動了動唇，想說他家的事跟他無關。
周硯清不給他開口的機會，又緊接著道：
“性格本來就是千人千面，誰會沒有缺點呢？淮序性子只是冷了些，但至少在我這個叔叔看來，淮序對你和嫂子的愛并不少。反倒是你們，一直把一些莫須有的期望，強加在他身上，甚至還……”
“二叔?！?/p>
周淮序打斷周硯清的話，淡漠視線掃過裴雅和周硯澤，冷道：
“既然你們二位現在還是這個態度，我沒什么可多說的，說我自私也好，不為你們著想也好，都隨你們便，我無所謂?！?/p>
他頓了下，冷冽目光停留在母親那張漂亮憔悴，掛滿淚的臉上。
“媽，您既然后悔生了我，我也從來沒有讓您開心過，那您就自己冷靜一下吧，往后一段時間，我不會再回來?！?/p>
周淮序說完，從餐桌起身，沒任何留戀地走到門口。
旁邊管家戰戰兢兢地送上西裝外套。
周淮序接過，披在肩上，很快大步離開。
回到云府時，夜色如墨。
周淮序走出電梯，抬眼的一瞬，沈昭就等在他家門口，看見他時，杏眸揚起閃爍的星光，在他腳步停住的下一秒，走到他跟前，緊緊地抱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