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到了殿試這日。
天還黑沉沉的,才剛到寅時初刻(凌晨三點多),王明遠就已經被狗娃喊醒。
饒是他自認已經習慣了古人的作息,面對這種冬日凌晨三點多就要爬起來的考驗,依舊在心里叫苦不迭。
有時候他真的無比感嘆,古代的讀書人,若是日后入朝為官,基本都得寅時起床去參加早朝,這簡直就是對意志力和體力的雙重折磨。
收拾好后,狗娃早已準備好了頂餓的早點,保險起見,王明遠早上基本沒有飲水或喝粥,主要是為了防止殿試時想上廁所,殿試不同于之前的任何考試,可不提供這項服務。
出發前師母又細細叮囑了許多她了解到的殿試注意事項,雖然這些王明遠早已爛熟于心,但還是耐心地聽完。
一切收拾停當,天色依舊墨黑,只有崔府門前懸掛的燈籠散發著昏黃的光暈。
馬車早已備好,王明遠在崔琰和狗娃的簇擁下上了車。
馬車碾過京城寂靜的街道,轱轆轱轆的聲音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格外清晰。
王明遠靠在車廂壁上,閉目養神,努力將最后一點睡意驅散,也讓有些紛亂的心緒慢慢平靜下來。
殿試,這是科舉路上的最后一道,也是最重要的一道關卡。
雖然以他會元的名次,只要不出大的紕漏,位列二甲是十拿九穩,但若能沖擊一甲,那便是鯉魚躍龍門,前途將大不相同。
說不緊張,那是假的。
馬車又行駛了一段不短的路程,在距離皇城門口不遠處,終于緩緩停下。
王明遠深吸一口氣,正準備下車,狗娃卻一把拉住他的胳膊,黑紅的臉上滿是嚴肅,壓低聲音再次叮囑:
“三叔,我們就在這皇城門外等你,你考完了出來,一眼就能看到我們,千萬別亂跑啊!現在這京城,壞人多得很!”
那眼神,活像是送孩子第一天去幼兒園的老父親。
王明遠:“……”
他拍了拍狗娃結實的胳膊,溫聲道:“好,我知道了。你們也找個地方歇歇,不必一直干等著。”
“那不行!”狗娃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我得親眼看著你出來才安心!”
話說完后,狗娃眼神又跟探照燈似的掃視了一遍周圍,生怕隨時會有歹人再從何處冒出來。
王明遠心里也是無奈,但他也知道緣由,于是肯定的點了點頭,便不再多言,轉身下了馬車。
此刻的皇城門口,已經聚集了不少等待進場的貢士。
天色微熹,借著宮燈和漸漸亮起的天光,王明遠放眼望去,基本一大半都是熟人。
羅敬榮、顧亦桉、李華容、趙思遠、孫哲……各大書院熟悉的同窗基本都在。
大家互相用眼神打著招呼,或點頭致意,或露出一個心照不宣的微笑,但都默契地沒有出聲交談。
畢竟這里是皇城重地,天子腳下,誰也不敢造次,氣氛莊重而肅穆。
王明遠也看到了陳香。
他站在人群稍外圍的地方,身形清瘦,神色平靜,仿佛周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感受到王明遠的目光,陳香也看了過來,微微頷首,然后便默默地走到了王明遠身邊站定,依舊沒有說話。
很快,時辰到了。
一隊身著禮部官服的官員神情嚴肅地出現,開始核驗身份,組織貢士們按照會試的名次排好隊伍,準備接受搜檢,然后入宮。
王明遠作為會元,自然站在了隊伍的最前列。
看著身后黑壓壓、鴉雀無聲的同科們,他突然有種奇異的感覺,有點像前世上小學時,作為少先隊中隊長領著同學們過馬路,只不過這次的“馬路”是通往那皇城中央,意義非同凡響。
搜檢比會試時更加嚴格,但流程類似。
確認身份無誤、身上沒有夾帶后,王明遠便跟著引路官,繼續帶領著隊伍,沉默而有序地穿過厚重的宮門。
踏入宮門的那一刻,一股莊嚴肅穆的氣息撲面而來。
高大的宮墻,平整如鏡的廣場,巍峨壯麗的宮殿,在晨曦中展現出無與倫比的皇家氣派。
王明遠努力目不斜視,保持著恭敬的姿態,但眼角的余光還是忍不住打量著這座象征帝國權力中心的建筑群。
整體的感覺和氣勢,與他前世記憶中那個需要買票才能進入的故宮頗為相似,但身臨其境的感覺卻截然不同,那種無形的威壓和歷史沉淀感,是任何旅游參觀都無法比擬的。
隊伍穿過寬闊的廣場,經過幾道宮門,最終來到了此次殿試的地點,皇極殿外的廣場上。
只見偌大的廣場上,已經整齊地擺放好了上百張考桌和凳子,桌上筆墨紙硯一應俱全。
考桌的排列,自然是嚴格按照會試的名次來的。
王明遠作為會元,他的座位被安排在漢白玉臺階下的最前方、最中央的位置,無比顯眼。
他依著指引走到自已的座位前站定,心中不由暗道:這位置好是好,就是壓力頗大。
等下若是陛下親臨,第一個被“檢閱”的就是他。
所有貢士各就各位后,現場一片寂靜,連呼吸聲都刻意放輕了。
接著,又是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和環佩叮當聲,一群身著高階官服、氣度不凡的官員出現在臺階之上,應當是此次殿試的讀卷官和執事官。
一名禮部官員上前,聲音洪亮地宣唱禮儀,眾貢士在指引下,齊刷刷地向皇極殿方向行三跪九叩的大禮,高呼“萬歲”的聲音在廣場上回蕩,顯得格外震撼。
行禮已畢,眾人重新站好,垂手侍立,等待最重要的環節——宣題。
按照慣例,殿試由皇帝親自出題,并且皇帝往往會親臨考場巡視,甚至觀看貢士們答題,這也是一甲前三名能夠“簡在帝心”的重要機會。
王明遠和其他貢士一樣,心中不免有些期盼,又有些緊張。當今陛下近年身體欠安,朝政多由太子監國,不知今日是否會親臨?
等了沒一會,便有一名官員上前一步,展開一卷明黃綾緞,朗聲宣唱殿試題目,聲音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廣場:
“制曰:朕膺天命,撫育萬方,夙夜兢兢,惟求治安。
今歲以來,北疆屢奏凱歌,將士用命,揚威塞外,此誠可喜;然內地諸省,或罹水旱,或困蝗瘟,百姓流離,倉廩未實,此亦可憂。
夫國之大計,在戎在祀,亦在生民。
今或謂‘赫赫武功,可懾服四夷,奠定萬世之基’;或云‘根本之計,在于休養黎元,固我邦本’。
茲策爾多士:當此之時,朝廷措置,當何以權衡?武功與民安,孰為重?何以使國威遠播而民心不搖?
其各攄胸臆,詳陳方略。”
題目宣唱完畢,廣場上落針可聞,只有紙張被輕輕展開的細微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