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瑞芳也看到了李建業桌上那豐盛得不像話的午飯,油汪汪的排骨,金燦燦的煎蛋,那股子霸道的肉香像是長了手,一個勁兒地往她鼻子里鉆,讓她肚里的饞蟲都跟著騷動起來。
空氣里彌漫著一種微妙的尷尬。
還是李建業先開了口,他把嘴里的饅頭咽下去,沖著走近的母子倆笑了笑,語氣跟平常招呼村里人沒什么兩樣。
“瑞芳啊,給大柱哥送飯來了?”
他這一開口,那股子無形的緊繃感頓時消散了不少。
“嗯。”張瑞芳低低地應了一聲,臉上擠出一個不太自然的笑,快步走到桌邊,把手里的籃子也放在了桌上,不過刻意離李建業那堆碗筷遠了一些。
她沒敢多看李建業,也沒敢多看那讓她口舌生津的飯菜,只是將臉轉向魚塘那邊,目光在底下那群揮汗如雨的漢子中搜尋著。
她沒出聲喊,但底下的人眼尖,早就看見了她。
一個跟李大柱關系不錯的工友,用胳膊肘捅了捅正埋頭苦干的李大柱,扯著嗓子嚷嚷:“大柱!別挖了,你瞅瞅誰來了!你媳婦給你送好吃的來啦,這小日子過的,美!”
“哈哈哈,大柱,趕緊上來吧,媳婦孩子都盼著你呢!”
工友們的哄笑聲此起彼伏。
正在坑底挖泥的李大柱聞聲,直起腰,用袖子抹了把臉上的泥和汗,一抬頭就看見了樹蔭下的妻兒,那張憨厚的臉上頓時樂開了花。
“哎!來啦!”
他高興地應著,把手里的鐵鍬往旁邊一插,三步并作兩步就順著土坡爬了上來。
他一上來,其他干活的漢子們也都停了手,這日頭底下干活,本就是熬力氣,有人帶頭歇了,大家伙兒也都順勢撂下了工具。
“歇了歇了,吃飯!”
“下午再接著干!”
一時間,工地上的人三三兩兩地散去,有的回家吃飯,有的就近找個陰涼地啃自已帶的干糧。
李大柱滿心歡喜地跑到樹蔭下,搓著一雙沾滿泥巴的大手,眼睛放光地看著桌上的籃子。
“媳婦,有為,你們來啦!”他先是沖著妻兒嘿嘿一笑,然后迫不及待地問,“今兒吃啥好吃的?可把我給餓壞了!”
張瑞芳沒說話,只是用下巴點了點那個籃子,眼神有些飄忽。
李大柱也不在意,自已伸手就掀開了蓋在籃子上的布。
布一掀開,一個粗瓷大碗露了出來,里面盛著一碗白花花的面條,湯水看著有些寡淡,面上飄著幾星蔥花,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沒有肉,沒有蛋,甚至連點油花都很難尋見。
這碗面條,就這么靜靜地擺在李建業那碗香氣四溢的排骨燉粉條旁邊,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對比鮮明得有些刺眼。
然而李大柱卻像是沒看見旁邊的珍饈美味一樣,臉上沒有半點嫌棄的神色,反而滿足地深吸了一口氣。
“嗬,是面條啊,香!我就好這口!”
他端起大碗,也顧不上燙,拿起筷子“唏哩呼嚕”地就大口吞咽起來,吃得額頭上又冒出了一層熱汗,那模樣,仿佛吃的是什么山珍海味。
張瑞芳看著丈夫狼吞虎咽的樣子,心思壓根不在他這兒,余光不受控制地一次又一次瞟向另一邊。
李建業正慢條斯理地撕下一塊排骨上的軟肉,蘸了蘸碗底濃稠的湯汁,送進嘴里,那肉燉得極爛,入口即化,油潤的肉香混合著醬料的咸香,光是看著他吃的動作,就足以讓人垂涎三尺。
張瑞芳的喉頭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她仿佛都能聞到那股味道,嘗到那份滋味。
她已經……很久沒嘗過這么實在的肉味了。
而她身邊的李有為,更是連掩飾都懶得掩飾。
小家伙的眼睛,像是長在了李建業的飯碗里,一眨不眨。
他看著李建業吃一口排骨,又看著李安安和李守業兩個,用白白胖胖的饅頭蘸著肉湯,吃得小嘴油乎乎的,那叫一個香。
然后,他又低下頭,看了看自已親爹李大柱碗里那清湯寡水的面條。
今天中午,娘在家給他做的也是這個面條,一點味道都沒有,他扒拉了兩口就吃不下了。
憑什么?
憑什么他們就能吃那么好的東西?
李有為的小拳頭攥得緊緊的,一種強烈的羨慕和不甘,像是野草一樣在他心里瘋狂滋長。
他不止一次聽村里的大人小孩說,李守業和李安安是全村最幸福的孩子,因為他們有個全村最厲害的爸爸。
他們的爸爸會打獵,會賺錢,能讓他們天天吃肉,穿新衣服。
要是……
要是李建業是自已的爸爸,那該多好?
這個念頭一旦冒出來,就再也壓不下去了,他看著李建業那高大溫暖的身影,再看看自已父親埋頭吃面的樣子,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涌上心頭。
李建業自然也察覺到了那道灼熱的、充滿渴望的視線。
他抬起頭,正好對上李有為那雙與自已有幾分相似的眼睛。
孩子的眼神里沒有孩童該有的天真,反而充滿了復雜的情緒,羨慕,渴望,還有一絲……怨念?
李建業心里微微一動。
他沒說話,只是夾起一個金黃的煎蛋,喂給了自已的女兒李安安。
“安安,多吃點,吃飽了才有力氣長高高。”
“謝謝爸爸!”李安安甜甜地一笑,拿起筷子笨拙地夾著煎蛋,咬了一大口,幸福地瞇起了眼睛。
這一幕,更是深深地刺痛了李有為。
他看著李安安的煎蛋,又看了看自已爹那連根蔥都舍不得多放的面條,嘴巴一癟,眼眶瞬間就紅了。
就在這時,天真爛漫的李安安似乎也注意到了李有為直勾勾的眼神,她歪了歪頭。
“李有為你看什么看,是不是也想吃雞蛋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