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邊軍大比,名義上是軍中盛事,實則是牽扯甚廣,牽動著朝堂與地方諸多勢力的神經。
在冀州城內的一座府邸內,一場小型的茶會正在進行。
與會者身份尊貴,除了主人——冀州刺史唐浩外,幽并帥司吳振,還有雍涼帥司孫煥,以及從京城來觀摩大比的樞密副使周廷和兵部侍郎李福。
廳內茶香裊裊,幾人看似在品茗高論,話題自然也圍繞著正在進行的大比。
周廷捻著胡須,頗有深意地笑道:“此次大比,英才輩出,幾支邊軍中都有年輕翹楚涌現。尤以那位新晉的安北將軍秦猛最為耀眼。
據說是我大周開國名將秦天罡之后,去歲時,連戰連捷,陛下都親口贊其有先祖風范,實乃國朝之幸啊。”
兵部侍郎李福點頭附和,語氣卻帶著文官特有的審視:“確是勇將。不過,此子崛起過于迅猛,聽聞在軍中頗有些特立獨行,與歐洲地方不和睦,還需多加磨礪,方能成大器。”
他話語中,隱含著一絲對武人坐大的警惕。
雍涼帥司孫煥呵呵一笑,不置可否,只是慢悠悠地品著茶,顯然不愿輕易對幽州將領置評。
冀州刺史唐浩,一位面容清癯、眼神深邃的文官大佬,聞言只是淡淡一笑,正要開口,忽見一名心腹屬吏悄步上前,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唐浩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隨即恢復了從容。
他放下茶杯,目光掃過在場幾人,臉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仿佛閑談般說道:“說到這秦猛,方才倒是傳來一件趣事。
聽說他今日與豹韜軍起了點小摩擦,又在趙起將軍的中軍大帳內,似乎鬧得有些不愉快。”
“哦?”吳振立刻放下茶杯,周廷和李福也來了興趣,連一直作壁上觀的孫煥也抬了抬眼。
武將內部不和,尤其是兩位重號將軍之間的齷齪。正是他們這些文官最樂意看到,也最善于利用的局面。
堂浩語氣平和,仿佛在陳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據聞,這位安北將軍到底是年輕氣盛,竟向趙將軍開口,索要大批精良軍械裝備,還想將南河城寨的駐軍調動權劃歸他的安北將軍府直轄。
趙將軍嘛……自然是依律駁回,據理力爭。結果嘛,聽說秦猛是黑著臉出來的,顯然未能如愿。”
李福聞言,嘴角勾起一絲冷笑,率先開口:“哼,果然是邊鄙野夫,驟登高位便不知天高地厚!
南河城寨乃邊防要沖,駐軍調動權豈是他一個安北將軍能輕易染指的?
趙起做得對,此等無理要求,絕不能開此先例!可見此人性子桀驁,難以馴服,需得嚴加約束才是。”
樞密副使周廷卻想得更深,他眼中閃爍著算計的光芒,輕輕敲了敲桌面,看向吳振,意味深長地說道:“李侍郎言重了。吳大帥,秦猛桀驁,或非壞事。
正所謂,猛虎雖兇,若能為我所用,亦是利器。如今看來,他與趙起已然生出嫌隙,這不正是朝廷想……,也是大帥您的機會來了。”
他稍微壓低了聲音,但確保在座之人都能聽清:“趙起在幽州經營多年,樹大根深,便是朝廷,有時也覺棘手。
如今憑空多出一頭不懼趙起的‘猛虎’,吳大帥何不稍加拉攏?若能以這秦猛,稍稍制衡一下趙起,使幽州文武相濟,互相牽制,豈不更符合朝廷的制衡之道,也更利于大帥您…總攬全局嗎?”
他巧妙地將“對抗趙起”說成了“相互制衡”、“文武相濟”,符合文官一貫的表述方式。
孫煥此時也緩緩開口,帶著一種超然的態度:“周大人所言,不無道理。馭將之道,在于平衡。
一強獨大,非國家之福。若能以武夫制衡武夫,使其競相為國效力,而非鐵板一塊,方為上策。”
他這番話,更是直接道出了目前大形勢之下,部分文官心中“以武制武”,分而治之的核心策略。
吳振聽著眾人的議論,臉上那抹笑容漸漸加深,眼中閃爍著心照不宣的光芒。
他輕輕頷首,端起茶杯,悠然道:“周大人、孫大帥高見。秦猛此人,確是一把好刀,用得好,可斬荊棘;用不好,亦會傷及自身。
不過,既然趙擎蒼未能使其完全歸心,那本帥……或許確實該尋個時機拉攏,與對方走得更近,看看能否將這柄利刃,磨得更順手一些了。”
他話語平淡,但在場幾人都明白,幽州這盤棋,因為秦猛和趙起的這次“爭執”,又增添了新的變數。
文官們樂于見到武將體系的內部分化,并時刻準備著扮演那個在幕后操控平衡的“執棋者”。
廳堂之內,幾人的談笑聲、茶香依舊,但彌漫的空氣里,卻已多了幾分權謀與算計的味道。
……
賽場軍營,各支邊軍圍繞著校場扎下營盤,虎賁軍駐地,各營旌旗招展,卻透著一股肅殺。
陷陣營,中軍大帳外,披甲執銳的親衛目光銳利,警惕地掃視著任何可能靠近的風吹草動。
帳內,氣氛有些凝重。
是張富貴、劉鐵柱、王善、魯真等核心將領來告狀,槊飛虎衛各營態度變化,順便詢問緣由。
秦猛目光如炬,緩緩掃過麾下幾名心腹江景,他壓低了聲音,語重心長:“你們要記住,有時候眼睛看到的,耳朵聽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昨日我與趙將軍帳內的爭執,乃至不歡而散,皆是做給外人看的戲碼。
不要去管隨之而來的流言蜚語,做好自己的事情即可,切記,不要多問,也不要多說。另外你們該有反應的時候要有,要給別人看。”
他頓了頓,看著幾位將領臉上恍然又困惑的神情,進一步點明:“哎,是朝堂權力斗爭,安北將軍這個頭銜,有利有弊,樹大招風。
如今我等駐兵于此,不知多少雙眼睛在暗中盯著,盼著我們出錯,盼著我們與友軍生出矛盾。
若我們兩軍表現得鐵板一塊,豈不更招忌憚?有些看似不合的‘矛盾’,反而是護身符。這其中的分寸,你們心中有數就行,絕不可對外妄言半句。”
秦猛的聲音驟然轉厲,帶著不容置疑的鐵血:“今日帳內之言,出我之口,入爾等之耳。誰要是敢向外泄露半個字,一律以軍法從事,決不姑息!”
“得令!”眾將心頭一凜,轟然應諾,已然明白了將軍的深意。
……
與此同時,飛虎衛駐地中軍帳內,趙起也在以同樣隱晦的方式,提及兩個重號將軍的利益糾葛,約束著手下趙平、嚴風,魏文等核心將領。
“秦猛這小子不是池中之物,此事我早就知曉。安北將軍,總攬燕北郡軍務,有些必須要爭。
本將不同意,不放手,那是我的事,與爾等無關,切記不可懷恨在心,都是為國家效力……”
趙起本來是不想多說,可真怕手底下人蒙在鼓里,搞出什么亂子來,所以才召集心腹將領叮囑。
趙平,嚴風,魏文等人皆是沙場宿將,有些話不用說的太明白,一點就透,心中已有所了然。
原來,這是秦猛與趙起商議好的,那場看似激烈的爭執,不過是雙方心照不宣的一場表演。
目的無他,無非是為了明哲保身。
世道渾濁,朝堂奸臣當道,在這敏感時節,武將兵權過重,最易引來各方猜忌、打壓或陷害。
若是兩支強軍過往甚密,簡直是自尋死路。
這世上沒有人是傻子,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真正的遠見,往往就藏在這些不得已的“表演”之下。
就如秦猛說的那樣,他這個重號將軍頭銜惹人眼紅,不僅是在軍隊之中,而且是在大周各州府,一些消息靈通之輩早就開始行動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