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虎衛副統領周揚面無表情,將一份謄抄清晰的賬冊遞給鎮岳、雷牙、磐石三營的正副將領傳閱。
當“戰馬兩萬一千余匹,牛羊牲口三萬八千頭”這數目映入眼簾時,即便早有心理準備,魏文、侯山、陳良等將仍倒抽冷氣,瞳孔驟縮。
他們知道此番雪原大捷,繳獲極豐,卻萬萬沒想到,竟豐厚到如此駭人聽聞的地步!
周揚冰冷的目光緩緩掃過眾人,聲音不高卻帶著寒意:“此等繳獲是將士們以命相博換來。
丑話說在前頭。將軍嚴令,外人知我軍繳獲頗豐是一回事,具體數目,絕不可泄露半分!誰敢多嘴亂說,引來禍端,休怪軍法無情。”
他平日隨和,此刻發起怒來,那股戰場滾出來的煞氣,壓得幾位將領后背發涼,連忙肅容保證:
“周統領放心!我等深知利害,定然守口如瓶!”
“悶聲發大財的道理,我等豈能不知?斷不會泄露半個字!”
“如此最好。”周揚神色稍微緩和,揮手道:“按事先議定的調撥份額,去領你們的東西吧。張富貴、李山,勞煩兩位帶各位將軍去清點。”
接下來的分發過程,遠非一帆風順。
盡管收獲巨大,但馬匹有良駒有駑馬,牛羊有肥壯有瘦弱,誰不想為自己麾下的兄弟多爭取些好牲口?
尤其是在分配那些神駿異常的草原良駒時,幾位將領更是爭得面紅耳赤,幾乎要挽袖子動手。
“侯山!上次分裝備你就占了先,陳良,朝廷撥馬你營最多,這次這匹‘烏云蓋雪’必須歸我磐石營!”
“李雄,上次我的人沖鋒在前,死傷最多,合該得此好馬!”
“就是,我鎮岳營拱衛大營,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
……
張富貴和李山在一旁忙著打圓場。
周揚則抱著胳膊冷眼旁觀,只在這些爭執過于激烈時,才冷哼一聲提醒,讓場面瞬間降溫。
就在這些有頭有臉的將軍為了牲口爭吵得面紅耳赤的時候。中軍大帳內,最后一名親衛退了出去,厚重的帳簾落下,將外面的喧囂隔絕。
燭火搖曳,映照著趙起、趙平和秦猛三人凝重的臉龐。
趙起身體微微前傾,壓低聲音問道:“秦猛,途中也不方便問,此刻這里沒有外人,你跟我交個底,你那個竹筒雷……能否批量生產?”
“回將軍,可以批量生產。”秦猛對此早有準備,回答得斬釘截鐵。
“好!能批量生產就好!”趙起剛毅的臉上瞬間綻放笑容,一拳輕輕砸在案幾上。
一旁的趙平也是興奮地握緊了拳頭,眼中精光閃爍。
那夜雪原上,竹筒雷驚天動地的轟鳴,以及人仰馬翻、殘肢斷臂橫飛的恐怖場景,已深深刻入他們腦海。
這等神兵利器,能批量生產,又掌握在自己手中,無疑是未來戰場上決定勝負的關鍵籌碼。
秦猛見二人欣喜,唯恐被要求無限量提供,立刻潑上必要的“冷水”,他面色肅然地補充:“將軍,可以量產不假,但耗時長,制作困難。
關鍵在于硫磺和硝石供應必須充足且品質上乘。此外,火藥配比需極為精細,失之毫厘,一旦出錯,便可能在生產過程中自毀傷人。
原材料的提純亦是個老大難,非熟手不能為。最后,填充的鐵針鐵屑若不足或不合格,威力也會大打折扣,比尋常爆竹威力大不了多少。”
“此等神物能量產,艱難才是正理。”趙起非但沒有失望,反而更加的重視,鄭重叮囑。
“你得傳令工坊,寧可慢,不可亂,安全第一,威力必須保障!一切按作坊最穩妥的章程來。”
“末將明白。”秦猛應下,略作躊躇,還是進言道:“將軍,竹筒雷威力雖大,但工藝遠未成熟,穩定性有待提高。
末將懇請將軍,暫勿將此事上報帥司,待我等進一步改進,能量產且確保安全時,再行稟報。
眼下,正可作我飛虎衛一支奇兵,關鍵時刻的獨門殺手锏。就如同當初的雙馬鐙、馬蹄鐵那般。”
趙起是沙場老將,深知懷璧其罪的道理,一種未成熟的新式武器過早暴露,不僅可能被上官索要配方工匠,更可能引來各方覬覦,甚至內部混亂。
他毫不猶豫,重重點頭:“秦猛,你慮的是。此事出你口,入我二人之耳,絕不上報帥司!你盡管放手施為,所需硫磺、硝土,我親自想辦法,盡量多籌措,竹筒雷多多益善。”
解決了心頭一件大事,趙起神色稍松,又道:“你不提我還忘了,這馬蹄鐵與雙馬鐙,如今產量已足,此次我便會呈文上報帥司,請求在虎賁軍中普及,讓各軍派出鐵匠來學習。”
“此乃利軍利國之事,末將沒意見。”秦猛知道這兩樣東西技術門檻低,瞞不住,爽快表態。
但他眉宇間仍有憂色:“只是……一旦普及,就沒辦法再保密,恐草原胡虜很快便能學了去。”
趙平眼中閃過厲色,惡狠狠地道:“此事我與將軍已商議多次。那就立下嚴令,戰時務必不能讓馬尸落入敵手!若戰況不利,便如摧毀床弩一般,不惜代價,先斬馬腿!違令者,殺無赦!”
“也只能盡力拖延了。”趙起嘆道,“此次雪原作戰,雙馬鐙、馬蹄鐵效用顯著,遲早瞞不住。
既如此,不如盡快裝備我軍,提升整體戰力。即便將來胡虜學了去,我軍已熟練掌握,亦不懼他。”
“將軍高見。”秦猛點頭稱是。
趙平笑著拍了拍秦猛肩膀:“所以啊,秦老弟,你就多費心,再搗鼓些更好的玩意兒出來!
就算雙馬鐙被學去了,咱們還有竹筒雷,有更多新更好的東西,永遠讓那群韃子別去挨打!”
“我盡力而為……”秦猛苦笑拱手。
接著,秦猛又向趙起匯報了燃燒瓶的改良思路、蘇珩等人的職務安排以及蘆葦堡的重建計劃。
一切議定,已快要天黑了。
“秦猛,前些時日,幽州城百姓暴動,是否與你有關?”趙起見秦猛要走,突然冷不丁地問道。
從草原回來后不久,他就收到幽州城的情報。不單單是崔文遠被逼無奈,抓住狼戎使者斬首示眾,帥司好像成為聚攏民眾的幕后推手。
他清楚吳大帥不可能這樣做,莫名想到了秦猛。也只有這位有這種膽量和暗中策劃的能力。
“沒有,不是我。”秦猛沒有任何猶豫,就否認了。臉不紅心不跳,仿佛這一切跟他無關。心里卻補充了一句,是幽州情報頭子們做的。
“我也聽到了傳聞,說是崔文遠的仇人趙開明所為。”秦猛幾乎不假思索,便供出了自己的幕僚。反正趙開明從任職后都是以假名來示人。
“原來是這樣。”趙起將信將疑。
“那是自然,崔老鳥壞事做盡,暗處仇家還不少嘞!”秦猛語氣輕松隨意,猶如是一個局外人。
“將軍,末將公務繁忙,就先告辭了。”
他拱手辭別趙起,帶隊踏著暮色返回鐵血軍寨。
此刻,他吹起口哨,心情頗為舒暢。
明面上,今日是慶功封賞,喜氣洋洋;暗地里,軍寨的隱患已被清除,未來的牧場、工坊,乃至將士們的安家大計,都已悄然埋下種子。
這邊秦猛高興,許多人比他更高興。
就在他被趙將軍單獨留下來,商議竹筒雷等事兒。
各營將領分配戰利品也到了尾聲。
由于此次牛羊馬匹太多,爭吵持續時間不長。最終,在各退一步和周揚的仲裁下,份額總算敲定。
一些特別出色的種馬、種牛,則被周揚以“統一育種,利于牧場長遠發展”為由,順勢留在了鐵血軍寨。
對此,眾將雖有些眼熱,但也無人反對——畢竟以秦猛一貫的作風,不會吃獨食,這牧場若真建起來,自行放牧邊陲,大伙都能受益。
狂風、雷霆、雷牙、鎮岳四營眾將笑得合不攏嘴。
各營將士驅趕著成千上萬的牲口,人喊馬嘶,聲響震天,自然驚動了整個鐵血軍寨的寨民。
人們紛紛聚集過來圍觀,或驚嘆,或幫忙,臉上滿是好奇與興奮。
孩童們在人群縫隙中鉆來鉆去,指著高頭大馬發出歡叫。
而在狼戎俘虜居住的那幾片氈房區,氣氛卻略顯壓抑。
不少人透過氈房的縫隙,偷偷望著外面屬于他們昔日財產、如今卻易主的牛羊,眼神復雜,有哀傷,有麻木,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憤恨。
黑狼部長老賈德,這位年近古稀的老人怕極了,他拖著顫巍巍地行走在各個阿寅勒(家族營地)之間,用蒼老而睿智的聲音不斷安撫著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