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聲音鏗鏘有力。
清澈,嘹亮,如一道光劃破沉悶黑幕。
青衣官員嘴唇翕動數下,下意識想辯解反駁,卻在少年那雙桃花眼注視下滋養出他都疑惑的心虛膽怯。仿佛敢說出來,他就成了從陰溝爬出的臭蟲,被陽光灼燒得發疼。
隨著喉頭滾動,辯解也被吞咽回去。
他無力閉眼,拱手自認無能。
青衣官員覺得張泱既然是叛黨,所思所慮也該是如何謀取天籥,例如威逼利誘他交出權柄。可她問了什么?她最先關心的卻是在城外飽受風雪摧殘的難民,這讓他羞慚。
同時,他也生出些許疑惑與警惕。
不知眼前這名亂黨葫蘆里面賣什么藥。
張泱也沒想到他認錯這么痛快,錯愕之后是更大的不爽,眉頭都能打結了:“錯錯錯,你認錯倒是快,怎么不見你亡羊補牢?嘴上功夫厲害有什么用,能少凍死人嗎?”
她這話問得著實有些不客氣。
深知縣令為人的杜房聽不下去。
他挺身而出,維護縣令:“使君這話輕巧,一來巧婦難煮無米之炊,使君不信可以看看縣廷糧倉,瞧瞧里面是糧多還是蛛網多!二來此番天災來得突然,縣廷人手又缺,怎么來得及?且不說王庭早將縣廷糧倉搜刮一空,即便沒有,貿然開倉那也是死罪!”
開倉需要郡府同意。
縣令輕拍杜房的手臂,示意他別動怒。
另一邊,濮陽揆跟關宗交換眼神。
無果,又齊齊看向樊游。
他們懷疑樊游偷偷給張泱遞答案了。
剛才那番話是她的文化水平該有的表現嗎?簡直比樹上的猴子不僅能口吐人言,還精通四書五經更叫人震撼。他們更傾向于青衣官員一冒頭就吃她一金磚,捆了當人質。
“莫不是裝瘋賣傻耍灑家?”
濮陽揆:“……”
她也不敢肯定。
反觀樊游則沒有多大意外。
縣令道:“不瞞使君,下官已經想辦法邀縣中大戶借糧,只是需要點時間促成。”
他也不是關閉城門啥也沒做。
只是借糧也不是他開口借就能借過來的。
雙方總要坐下來商談。
明確借的數目、借的利息以及歸還日期。
只是借東西這種事,越有資本、越有歸還能力的一方,越容易借到。反觀口袋空空的人,便是求爺爺告奶奶,出借一方也要再三刁難、再四扯皮。今年紊亂導致的天災壞了收成,縣廷來年不可能收足稅目,也就是說準時歸還的能力大幅度下跌,而市場缺糧會大幅度推動糧價上漲,他們將糧食投放市場能趁火打劫一筆,利潤極其可觀風險還小。
一邊是還不上債的縣廷。
一邊是利潤高還沒什么風險的市場。
那些大戶怎么選,可想而知。
青衣官員為了這事急得嘴唇都發白起皮,卻只能強壓下內心躁動,免得授人把柄,被人肆無忌憚地趁火打劫。在他連日的努力下,事情總算有了點兒眉目,也算好消息。
只是出借數目還沒有底,有多少算多少。
“需要點時間促成?”
“幾天還是幾月?”
“而你覺得他們又能撐上多久?”
她指著隨處可見的凍僵尸體。
少年的質問是尖銳逼人的:“子女被凍死在這里,你作為父親怎能說出‘需要點時間促成’這樣的話?等你促成了,孩子都死了。豬撞樹上知道拐,孩子死了知道奶?”
“這是不正常的!”
“這不是一個父母該有的反應。”
父母不是一個應該“理智”的角色,祂應該心急如焚,祂應該喪失理智,應該為了孩子豁出去一切換取哪怕一點生機。這也不是個溫和的角色,祂應該亮出獠牙跟利爪。
青衣官員啞然。
試圖反駁卻不知如何開口。
“令君莫怪,我家主君年紀雖小卻有一腔濟世熱忱,行事言辭難免激進莽撞了些,若有失禮之處還請見諒。不過,她的心是好的,日月可鑒。”樊游見火候差不多,這才站出來,“有些事,令君受人掣肘做不得,但換做旁人去做,興許有不一樣的效果。”
青衣官員咽下苦澀。
“不知你所指何事?”
他不答反問:“我有數問——令君多久能借到?三日、五日還是十日?能借幾何?三萬、五千還是百余?怕是令君心中也沒底!倘若我是糧商,手中糧食放到明年,利潤能翻數倍,但借給縣廷,至多拿到三五分的利。”
樊游原先想著縣廷都是一幫尸位素餐的,那就冷眼旁觀看著張泱暴起殺人,用武力脅迫奪權,但青衣官員作為縣令敢來赴約,可見人品并不是太糟,那就有商議的余地。
青衣官員:“你的意思是……”
他隱晦跟杜房交換過視線,腦中驀地閃過靈光,想通這幫人的目的。驚愕之余,縣令心中疑惑更甚。他茫然地環顧四下,目之所及皆是一動不動,不知是死是活的烏泱泱難民。
直到冰冷刺骨的風割他的臉,循著無形的裂痕鉆進他的骨頭,他暗暗打了冷顫。
張泱將任書砸到他懷中。
不容抗拒道:“這件事情,我來處理。”
“可是下官……”
青衣官員打開任書,低頭一看。
上面潦草的字跡、不規范的行文、叛黨的落款,無一不表明這任書假的不能再假。作為官員,他應該吩咐左右將叛賊拿下,即便沒能力也該唾罵,昭示自己的忠貞清白。
只是——
他不敢。
王庭會不會追究他不知道,但叛黨的屠刀肯定比王庭的罷免來得更快。縣令心中五味雜陳,手指不斷摩挲這封簡陋粗糙的書簡。
“不知使君準備怎么做?”
看向杜房的時候,他做下決定。
“設個宴,讓有糧的大戶都來吃一頓。咱們就依著習俗,在飯桌上將項目敲定。”
簡單的小會開完了,該輪到吃飯了。
縣令小心斟酌:“他們要是不來?”
“不來就不來,難道還要我求著來?”
來了未必死,不來她肯定不放過!
張泱不懂他為什么這么問:“借你的名義設宴讓他們過來,我跟他們談。談好了最好,談崩,一切罪責我來承擔,與你無關。”
觀察樣本們說過,讓人幫忙就不能讓對方承擔風險,張泱認真踐行這條做人守則。
“多謝使君體諒。”縣令松了口氣。因為三互法,所以他不是本地人士,根基也不在這,自然也不愁遭殃的人跟自己沾親帶故。
“城外簡陋,不便宴客,可否借令君縣廷一用?”樊游一行人的存在還不能暴露,免得打草驚蛇。假借縣令的名義就不同了,那幫大戶了解縣令的性情,戒備心會低些。
縣令拱拱手:“舉手之勞。”
入城前,張泱將身上的食物都分了出去。
“先分下去,墊墊肚子。”
杜房跟縣令覺得她是多此一舉。
張泱這么點兒人,隨行能帶多少糧食?
直到——
她從游戲背包掏出一包包大號油紙包飯。
每一包足足有三斤!潔白飽滿的晶瑩米粒往外冒著陣陣熱氣,米團中間裹著紅黃相間的芯兒——大塊雞蛋與不知名的紅色菜蔬滾在一塊兒,汁水濃稠,看得人涎水四流。
“這一份應該夠一人吃。”
先撐過今天。
張泱一邊掏一邊嘴里還抱怨。
“坑啊,家園也沒個攻略可供人參考。”
“早知就多放幾組。”
“也不知道這兩組多夠不夠。”
“現在也沒地方補貨……”
游戲世界為貼合現實,玩家也會有進食需求,不過進食不是為了飽腹,而是為了恢復人物體力。體力過低會暈厥,各項屬性受影響不說,還可能被撿走賣去黑市零售掉。
自然,張泱的游戲背包也帶著食物。
因為連個像樣的飯盒都沒有,就一張油紙,所以價格低廉,一份才十五個聯盟幣。張泱趁著價格便宜囤了兩組多,全是她最愛吃的番茄雞蛋蓋飯口味,現在全掏出來了。
家園支線任務應該用不了太久就能做完。
她先忍忍,做完任務出去吃一頓好的!
縣令看著油紙包飯的眼睛都瞪直了。
“這、這是……”
樊游也心驚,面上盡在掌握。
“這些,應該能勉強拖延一兩日。”
他知道張泱有帶食物,也知道張泱藏了稀奇古怪的東西,卻不知道具體數目。未曾想,一萬九千多條毛毯居然還不是她的極限。不是,總不會每一種都有幾千上萬份吧?
關宗最不客氣,打開抓一把就吃上了。
“斯哈——燙——每包口味都一樣?”
“對。”
“你吃不膩嗎?”
張泱用濮陽揆的話堵關宗的嘴。
“何不食肉糜啊。”
她只吃一種口味的盒飯是因為她喜歡嗎?
咕咚!
縣令吞咽口水,平復心情,心中對張泱的來歷愈發狐疑——他怎么也不相信那樣兇殘屠城的叛黨會派這么個人過來。從來只聽說打仗屠城發大財的,還沒聽說往外掏的。
“使君手中人手可還充裕?”縣令聲音比先前溫和了許多,見張泱視線投來,他忙解釋,免得張泱誤會,“非是下官有心覬覦,只是擔心使君人手不足,被瑣事拖累。”
他看了眼包飯堆以及一雙雙餓綠的眼睛。
維持秩序也需要人手的。要不是他們手中都帶著刀劍,難民早仗著人多來哄搶了。
樊游道:“勿憂,我等信得過令君。”
縣令緊蹙的眉心終于舒展。
濮陽揆留了兩名心腹,杜房遲疑了會兒,也調撥一隊人馬過來保護這批食物。有先前的敲打,又有武卒刀劍震懾,難民這才沒有哄搶。只是入城前,還發生一個小插曲。
有個削瘦的孩童領到包飯,剛跑沒多遠就被飛來一腳踢中腰腹,短促慘叫過后,蜷縮在地上動彈不得,懷中包飯飛了出去,在雪地上滾了幾滾,眼睜睜看著包飯被搶走。
那人還啐了一口。
渾濁濃稠的唾沫淬在孩童臉上。
“你也配!”
說罷,他將包飯塞進衣襟。
準備趁亂躲去隊伍末尾再領一份,隊伍中還有老弱被人推搡出來。其他難民早被凍得腦子發脹,也不敢冒風險替別的人出頭。一個個都選擇沉默,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不配的是你。”
伴隨冷漠聲音落下的是滾地的人頭,溫熱鮮血潑灑一地。眾人驚懼看著那個慷慨贈予他們食物,一箭救下渡河難民的少年居然當眾殺人。毫無表情的面容浮現些許憎惡。
“我不稀罕這樣的逆子。”
打得重了,將“孩子”打死也是常有的。
張泱彎腰抓起被踹孩童的胳膊,剛要將人提起來,卻見后者面容蒼白,唇色發青,身下逐漸散發出一陣惡臭,手腳不受控制顫抖,儼然出氣多進氣少,眼睛卻睜得極大。
那眼神——
寫滿了讓張泱陌生的情緒。
這種細膩而直擊人心的情緒,是她此前接觸過的NPC不具備的——NPC的建模再怎么精致細膩,她總能一眼認出NPC和玩家。靠得不是他們頭頂的名字,是他們的眼睛。
NPC沒那樣靈動鮮活的眼睛。
它們的眼睛也做不出那樣濃烈的情緒。
合著游戲制作人的炫技建模在家園地圖。
她將孩童臉上的穢物擦掉。
“沒事,待會兒就不疼了。”
待會兒就能刷新。
一切的痛苦也將不復存在。
再常見不過的難民NPC不會劇情殺的。
孩童痛得整張臉都在扭曲,青紫的唇翕動,當聽到張泱的聲音就忍不住朝她靠近。
她艱難張口,眼淚簌簌。
“疼——”
張泱平和道:“刷新就不疼了。”
“使君,下官略通醫術,要不給這孩子看看?”縣令不知張泱口中輕喃的刷新是什么東西,卻知道這孩子被傷及要害,活不長。
張泱放開孩童手臂。
“嗯。”
縣令讓杜房先帶張泱一行人去縣廷。趁著城外消息還未傳到各家,先將人誆騙來赴宴。之后怎樣發展,就不是縣令的責任了。
他看著孩童逐漸渙散的瞳孔,運轉星力維持她的心脈,隨口道了一句:“你要想活下來的話,祈禱星君原諒你的不貞不忠吧。”
孩童張了張嘴,口腔溢出血污沾了大半張臉,隨著生機流逝,瞳孔徹底渙散無光。
縣令吩咐道:“將她放一邊,看造化。”
屬吏拱手應下,看了眼僵硬蜷縮的瘦小身影,說道:“九死一生的好運,豈會落在一乞兒身上?怕是白費了令君施舍的星力。”
縣令苦笑:“生死從來公平。”
屬吏不再多言。
“使君,此處便是縣廷,已奉令君之命請各家來赴宴,末將還有些事處理,稍后便回。”杜房紅著眼睛說完這些話,神色黯然。
張泱:“什么事情?”
杜房咬牙切齒:“給我兒收尸。”
張泱一怔:“那、節哀?”
【杜房對你的好感度減十】
一下子將杜房的好感度減成了個位數。一開始是負數的,不過張泱掏出包飯賑濟難民拉回了正數,一句“節哀”又給干了下去。
杜房走遠后,關宗嘖嘖稱奇。
“能忍!”
這都沒有出手偷襲張泱!
分明是張泱不干人事,也不說人話,關宗要是杜房,早就一刀子劈她這張臉上了。
張泱不懂:“節哀不是寬慰逝者家屬?”
“他家逝者怎么死的?”
“一碼歸一碼。”
劇情殺的責任怎么能怪她?
關宗硬生生被氣笑了——倘若蒼天開眼,張伯淵這條命遲早要葬送在她仇人手中。
杜房去給兒子殮尸,家中掛上白幡先不提,只說縣中大戶收到了縣廷縣令的邀請。其實沒有張泱這事兒,縣令也要宴請各家的。他打什么主意,各家家長心里都門兒清。
只道縣令是來打秋風的討口子。
嘖,煩不勝煩。
“這些可都是老夫算準時間,提前從別處調來的糧,正準備大賺一筆,他給一張借條就想借走?那么個窮的縣廷,老夫愿意借,他還得起嗎?也不知他怎有臉開這口!”
蔣家家長氣得摔碎茶碗。
一旁的門客勸道:“家長還是要賣他一個面子,怎么說他也是縣令,不好得罪。”
蔣家家長哂笑:“縣令?我給他臉的時候,他算縣令,不給他臉,他算個什么東西?他是糧倉有糧,還是庫房有錢?一個窮得發不起縣廷月俸的窮鬼,還不知褲襠那塊布縫補了幾次,他有什么能耐?還不好得罪?”
言語之間皆是輕蔑不屑。
門客心中贊同。
這位縣令確實沒什么臉面可言。
這幾日四季紊亂,縣廷那邊一封封宴柬送過來,討好之意再明顯不過。說盡好話,伏低做小,那姿態確實讓人看不上。只是這些話蔣家家長能說,他作為門客卻不能說。
縣令再窮也是個官,門客只是白身。
其他各家對話也大差不差。
他們都頭疼這位明擺著來要糧的討口子。
此次宴柬措辭極為鄭重,又想到城外聚集的難民延綿數里,聽說一夜就凍死三成,各家既擔心縣令答應開城,又擔心城外這群刁民暴亂:“罷了,權當是打發討口子。”
借一點兒糧給縣令。
縣令派人去施粥賑災,安撫一下情緒。紊亂不會持續整個季節,時間拖過去就好。
“此事了結,老夫還有的忙。”
蔣家家長與門客相視而笑。
天籥這個地方失去了天籥星君,每次四季紊亂都會死一片人,每逢災后都有大片良田優產賤賣。不用耗費多少精力便能低價收入囊中,轉手又能租借給沒有田產的佃戶。
往年災情還能小一些。
天籥八縣為了應對四季紊亂,不會輕易動本地糧倉,全都要留到關鍵時刻保命。只是今年王庭強逼正稅,糧倉都被搜刮一空。紊亂天災一發生,那個縣令就只能干瞪眼。
“財星高照,星君護佑!”
這回的紊亂天災格外嚴重。
越嚴重越好,越嚴重他手中的布糧越貴!
直到天色擦黑,各家家長才姍姍來遲。
別看他們背地里瞧不上縣令,但當著縣令的面還是愿意說些場面話。瞧見食案上面的清湯寡水,不少人在心里不屑撇嘴。這伙食丟給他們府上外院小廝,小廝都嫌寒酸。
不過,他們也不是來吃飯的。
是來看縣令跟他們討飯的。
果不其然,縣令剛抿了口清湯就沉沉嘆氣,眉宇間全是郁結之色。其他人也不給他遞話,就冷眼看著縣令一人唱獨角戲。縣令只得訕笑:“諸君可知城外有多少難民?”
“略有耳聞,聽聞足有數百?”
“草民近來深居簡出,不曾聽聞。”
“難民?稀奇了,按說天籥地界的紊亂天災也不是一回兩回,各地縣廷早就有應對之策,今年是出了甚差池,竟有難民聚來?”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
或是裝聾作啞,或是指桑罵槐。
話里話外都在說縣廷這幫人吃干飯的。
縣令的面子有些兜不住,青一陣白一陣,他勉強陪著笑,無奈道出縣廷眼下面臨的問題。試探性詢問各家能否借縣廷一筆糧,待天災過后,縣廷保證連本帶利全部奉還。
此話一出,可是不得了了。
一個個開始訴苦哭窮,仿佛一下子成了全天下最窮最需要扶貧的對象。不是這家說自己囊中羞澀,便是那家說自己哪里虧損,入不敷出,只是看著表面光鮮亮麗,也有人說賬面上實在周轉不過來了,出借也借不了多少。
要是縣廷不嫌棄,也能借個百多石。
這家湊一點,那家也湊一點。
熬幾天清湯寡水的粥是足夠了。
至于天災過后到來年秋收這段日子庶民怎么過,怎樣果腹,怎樣納稅,他們哪里管得著啊。要是活不下去,那就賤賣自身為奴為婢,好歹也是一條活路,總比死了強些。
縣令袖中的拳頭已經攥緊。
他緊咬著后槽牙,心中忿火中燒。
正要開口,只聽一聲碎裂突兀炸響。
有人摔杯了。
這聲動靜讓在場所有人同時頭皮發麻,心臟緊縮——摔杯為號,接下來是不是還會有八百刀斧手跑出來將他們剁成肉醬?好在沒有,縣廷也藏不了這么多刀斧手埋伏他們。
蔣家家長惱怒看向動靜源頭。
“誰!”
只見角落坐著個不聲不響的少年人,她身后席位則分別坐著一男一女,一文一武。
“你是哪家的?”
杯子碎裂的響聲真將他嚇到了。
緊隨而來的便是惱怒。
張泱坐在角落,一邊回想縣令讓人給她的小抄,一邊大致記下這些人的相貌性格,摸清了大致局勢。她沒有理會這些丑得壞人胃口的NPC,起身從角落走到縣令的身邊。
縣令看她,她看縣令:“起開。”
【杜房對你的好感度減一】
張泱把縣令擠走,自己坐了下來。
一筷子飛出,穩穩插入某家家長的食案上。張泱用施舍語氣:“你,借兩萬石。”
“你,一萬五。”
“還有你,也兩萬,多點。”
“至于你,一萬二。”
“一萬……”
三言兩語把十萬石指標安排妥妥當當。
縣令被張泱這操作看傻眼。
奉命在縣廷周圍部署的杜房也傻眼。
不是,這在干嘛?
張泱環顧四下,一貫淡漠的臉上浮現出幾分不耐:“看不出來嗎?我在恩賜你們,不要不識好歹!我可不是那位嬌滴滴的縣令,有這么多耐心聽你們這些量產建模的NPC在這里廢話。我管你們是苦還是哭,我要多少糧食,你們砸鍋賣鐵也得給我湊上來。”
這話實在是強盜。
被點名借兩萬石的那位當即拍案而起。
他被氣得胸口劇烈起伏,眸中兇光畢現,掃過那位縣令,頓時明白了什么。他一連道了數聲“好”:“老夫倒要看看,你們能有什么手段!兩萬石,做什么春秋大夢!”
張泱黑沉的桃花眼盯著他頭頂方向。
前一秒,黃名。
下一秒,紅名。
再下一秒,名字灰了。
濃烈的鮮血在不大的廳內彌漫開來,張泱踩著尸體脊背,俯身將金光燦燦的金磚從花花綠綠的腦漿中撿起來。余光看到又一紅名,一金磚直接拍飛過去。雖然打中人了,卻沒有打中目標,被對方隨行護衛用身體擋住了。
張泱也不惱,咧嘴冷笑,手指一勾。
金磚受到無形力量再度彈射飛出。
她扭頭用桃花眼掃過全場。
“紅名啊,這可都是紅名呢。”而且這些紅名還不會突然變成黃色綠色壞她的興致,“杜東宿,把門關上,逃掉一個我算你的!”
一聲慘叫,又有一人腦袋被金磚開瓢。
杜房早就派了部曲攔住大門。
各家家長臉都綠了。
他們跟縣令打了數年交道,深諳對方好拿捏的脾性。因為縣令這個口碑過硬,他們這次過來也沒帶多少護衛。多則三五人,少則一二人,更沒有往衣服里面套甲胄防身。
赤手空拳哪里擋得住張泱如狼似虎?
純純白送。
但他們也不能坐以待斃。
只要能從此地脫身,非要拆了這縣廷!
混戰中,有人身上閃過一道微不可察的星芒,下一秒一道羊頭黑身的虛影觸動屋內星陣被強行彈回。樊游道:“果然有鬼金羊。”
四象之中【鬼金羊】與【井木犴】,一個擅長隱匿,一個精通遁地,是逃跑好手。
樊游便多做了一手準備。
一扭頭,張泱的金磚又往人臉招呼。
他道:“主君,差不多了。”
總不能將人全都殺死。
有些人還是有必要留著當個警示。
張泱心里不爽,但也聽勸停手:“你們瞪什么瞪?一個個都收起殺心,心里連殺我的念頭都不能有。我可是一看一個準的,誰有殺心,我就殺誰。死了就怪你們自己!”
她不能容忍紅名在自己眼前挑釁!
不信邪?
金磚往臉招呼!
粗暴、簡單、狠辣,完全符合縣令與杜房對叛黨的印象。縣令吞咽幾口唾沫,心中暗暗后悔是不是引狼入室,卻也清楚自己沒有選擇。張泱招惹不起,叛黨更招惹不起。
張泱將人都威脅了一圈。
直到每個人頭頂都變成黃名才舒坦了點。
“這樣就對了,保持心態。”張泱一腳踩著不知誰的食案,彎身以手肘支著上身,有一下沒一下地拋著金磚,“不要有波動,會死人的。對我剛剛的分配,可有意見?”
“你這是明火執仗!”
說話的是唯一一個女性赴宴者。
也不知道是實際年齡還是她保養得宜,看著就跟三十出頭差不多,瞧著雍容華貴。只是方才混戰,她被潑了一身的污漬,頭發上還掛著幾片菜葉子,臉上是未褪的憎惡。
張泱想了想,扭頭看樊游。
“她說啥?”
樊游:“說你搶劫。”
“哦,有眼力,我這是專業對口。”
她的玩家職業就是干打劫的。
指著女人道:“你,再加五千。你們同意不同意都行,同意最好,畢竟我也不是什么嗜殺成性的人。要是不同意,我就把你們尸體送回去,讓你們家人給錢贖回。不給錢就把你們家人都吊死城墻,看看城下的難民會不會餓得受不了,感謝老天爺的饋贈!”
幾人聽得骨頭縫都在發冷。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張泱面無表情地在女人跟前蹲下,湊近對方耳朵,“屠城我都干過,男的殺了,女的也殺了,老的小的一個不留。你和你家人是有多金貴特殊?”
藏匿在角落的張大咪邁著貓步,馱著關宗走到張泱身后。近距離的一聲虎嘯令眾人心臟發緊,撲面而來的獸息嗆得人喘不過氣。張泱滿意地撓撓張大咪下巴:“我這小寵物最喜歡吃人了,城外那些瘦骨嶙峋的難民有甚好吃的,你們這些細皮嫩肉才美味。”
張泱彎腰湊近某個已經被嚇傻的人跟前。
“要不要到大咪肚子里,一家團聚?”
張大咪湊近他,伸舌頭在對方臉上來回舔了一圈,涎水與空氣接觸散發難聞臭味。
“我給!”
粗礪帶著倒刺的舌頭讓他臉頰生疼。
張大咪試圖張大嘴將他腦袋含進嘴里的動作更是要將他心臟嚇出來,實在受不了這種恐嚇的他崩潰大喊:“都給,要多少都借!”
張大咪滿意地將他脖子也嗦了嗦。
“其他幾位怎么說?”張泱蹲著問幾人,張大咪撒嬌似得將腦袋枕在她后背上蹭。
“我、我等,沒有異議。”
張泱善解人意道:“要是覺得任務太重可以跟我說,咱也不是強盜,有借有還的事情可以商量著辦,酌情降低你們的負擔。”
眾人腦袋搖得像是撥浪鼓。
他們也看出來了,今天要是不答應借糧,根本走不出這個大門。他們篤定縣令不敢殺他們,可眼前這個來歷不明的瘋女人不一樣。她一上來就殺人滅口,而后才是威逼!
“你們答應,你們家人會不會反對啊?”
總有利欲熏心之輩會放棄棄子的。
“不、不會,他們不敢……”
“對對對,使君放心便是。”
張泱滿意頷首,故意擠出來的嘴角弧度消失:“那就麻煩你們在縣廷做客幾天,待城外難民度過此番天災,我會跟他們宣揚你們的善心壯舉,讓他們給你們立碑歌頌。”
幾人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
不怕橫的怕愣的,更怕光腳不要命的。
何曾見過張泱這樣蠻橫粗暴之輩?
“既然談妥了,那就寫借條吧。”
張泱擺手示意縣令將家伙什拿過來。
借條一式兩份。
除了沒有寫明利息以及歸還時間,其他都很完美,再讓縣令寫上簽名,留下手印。
這次合作項目就算達成了。
“合作愉快,先替廣大難民謝謝你們。”
樊游給他們身上施加封印,全部送去地牢住幾天。活人好安排,躺地上這些面目全非的死人就比較麻煩了。張泱道:“這有什么麻煩?直接將尸體送回去,告訴他們家人,他們喝酒喝高了從高處墜下腦袋著地,一命嗚呼。臨終前還答應了借給咱們糧。”
濮陽揆都看不下去了。
“這理由,鬼都不信。”
“你帶著一隊人馬過去,亮出兵刃,他們會信的。再沒什么比刀子更有說服力。”
樊游:“主君對此道很是擅長?”
別看張泱一開口就能嗆死人,其實平日寡言少語。剛剛那番威脅恐嚇,她是駕輕就熟,張大咪都配合得恰到好處——真的沒幾人能在虎口下還鎮定自若,心態不崩潰的。
而張大咪最聽張泱的話了。
張泱:“熟能生巧。”
這個玩家職業不僅專精打劫,還有個非常有意思的技能,有一定概率可以恐嚇NPC聽話,讓干嘛干嘛,衍生出了不少缺德玩法。
她不僅倒賣喪尸尸體,活喪尸也賣的。
樊游:“……”
濮陽揆沉默了會兒:“你真屠城過?”
男的殺女的也殺,老的小的一個不留?
張泱將問題拋了回去。
“你猜?”
喪尸確實是被她屠了不少。
關宗:“她腦子不靈光,你也學?誰家屠城奔著殺人去的?活的男女老少抓了還能賣一筆錢呢,都殺了能有甚好處?”也就啥也不懂的小年輕,一看屠城便以為純殺人。
濮陽揆冷笑:“你倒是懂得多。”
“灑家畢竟也是逃過幾次屠城的人。”
沒干過,他還沒見過嗎?
縣令二人看著幾人,總覺得他們關系不好,劍拔弩張,絲毫沒有和諧融洽的意思。
不過,懸在心頭的大石終于能松一松了。
“多謝使君相助。”
他也沒想到張泱撕破臉這么果斷。
先前纏繞他,讓他掙脫不得的束縛就這么簡單被挑破了,他這會兒還有些不真實。
張泱擺手:“先拿到糧食再說。”
“要防著他們的人逃跑或者劫獄。”樊游提醒,“未免夜長夢多,還是要快些。”
動作快,不能給他們時間權衡利弊。
“他們糧庫在哪里?咱們直接派人去搬不就行了?”也免了有人故意拖延的可能。
縣令與杜房互相交換眼神,他道:“下官倒是清楚一些,使君可要派人手隨行?”
張泱:“我不用,給他們。”
她不需要多少人幫忙搬運糧食。
同一物體可以疊加存放,一格上限9999,要不是不認路,張泱一人就能將對方糧食都搬走:“給我派兩個能認路的人就行。”
縣令也想到張泱掏出來的幾千油紙包飯。
張泱拍手:“就這么定下,分頭行動。”
這一串復雜行動下來,家園支線任務肯定能推進一大截。張泱心情極佳,直接坐在張大咪背上哼著小調,兩名縣廷的衙役推著板車跟隨。板車上躺著一具蓋白布的尸體。
被張泱金磚砸頭的倒霉蛋之一,姓蔣。
其背后勢力也是赴宴眾人中最難啃的。
縣令立在縣廷門外,目送張泱遠去。
剛舒展沒多久的眉宇又郁結上了。
“這位使君行事……也不知對天籥是福是禍……”縣令已經知道杜房有一個兒子死在張泱手里,識趣地不說張泱好話,免得戳了杜房痛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杜房:“一切留待危機過后再說。”
以他與縣令手頭的籌碼,也不是不能設下鴻門宴,只是他們顧慮甚多,一旦做下便要家眷承擔風險。一個不慎便是萬劫不復。反倒是張泱這些外來人,那真是百無禁忌。
縣令欲言又止。
杜房:“有一事,你有無想過。”
“何事?”
“此人既有饕餮之能,似有無底洞,為何還要假借你的名義設下鴻門宴,引誘各家入她甕中?以她身手,若查清楚各家糧倉土堡位置,大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偷個精光。”
縣令恍然,他還真沒想過。
杜房:“要么是她能力不足,不能偷這么干凈,要么是她本身目的之一就是沖這幫人來的。打掉他們,有利于她入主天籥,又能拿捏你的錯處,還能借此收買民心。即便事后你我不認她這個郡守,民間也有一片擁躉了。”
也難怪會這么熱心腸。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光偷也不行,各家丟失這么多糧,最終不還會找上她嗎?”
在縣令看來,這場鴻門宴也是下馬威。
雷厲風行的手段,震懾的何止是倒霉鬼?
殺雞儆猴,可能他與東宿才是猴子。
杜房冷不丁又拋下一句。
“你覺得,她真是哪一路叛黨的人?”
縣令:“那封任書確實出自叛黨之手。”
“任書可以搶。”
縣令:“怎么說?”
杜房閉了閉眼:“我要是統兵主帥,是瘋了才會讓這么一個能保障后勤穩定供給的人不去戰場,指派來窮鄉僻壤當什么郡守!”
縣令:“……她是假冒的?”
杜房白著唇反問:“這還有意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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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泱其實打算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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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架第一章,首訂能訂則訂,?(′???`)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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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迷迷瞪瞪,差點兒發到公眾章節了,-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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