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皇子妃問完這話后，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了云菅身上。
就連甄樂菱，也下意識屏了呼吸，悄悄看向云菅。
自打“甄蘭若”回府，從來沒有人問過她怨或者不怨。
于甄侍郎而言，這個失散多年的女兒只是一個聯姻工具。作為工具，她不能有自己的思想不能生出亂子，只需安安分分保持好甄家大小姐這個身份。
于朝陽郡主而言，她的顏面高于養育之情也大于生育之情。
所以“甄蘭若”不能與姐妹生出齟齬，要寬容要大度要有胸懷，方能擺脫鄉野村姑的粗俗不堪，不墮她李幼蓉之女的名聲。
至于甄樂菱，那就更不用提了。
作為那個時時害怕被拋棄的存在，她一開始對“甄蘭若”就是敵視的。
她害怕被甄家拋棄，害怕“甄蘭若”搶走她現在的一切，害怕自己落個狼狽的下場。
所以她更不敢問對方怨不怨。
哪怕她們姊妹之間的關系已經十分親密，她也不敢問。
于是屬于“甄蘭若”的委屈和怨恨，被默認不存在。如今她擁有的一切，也被她的爹娘默認足以對過去一切作為補償。
可作為“甄蘭若”本人，真的能不怨嗎？
云菅替那個僅活了三月的小嬰兒思考了下。
倘若甄蘭若能活到這個年紀，她應該還是會怨的。
怨恨親生父母居然能弄丟她，怨恨明明察覺到養在膝下的女兒不是真的卻也不去查探，怨恨得知真相后非要在十五歲后才把她接回，怨恨哪怕將她帶回甄家也不是真心……
種種委屈和不公，何人能不怨呢？
哇，這么一想，云菅都忍不住想回一句怨恨了。
可迎上二皇子妃的眼神后，云菅卻遵從本心搖了頭：“不怨！”
一句“不怨”叫甄樂菱緊張的心緒瞬間平緩，卻讓二皇子妃擰起了眉頭。
她停了腳步，審視著云菅的神色，想要從那雙明亮的眼睛里看出幾分違背本心的虛偽來。
可云菅只是坦蕩又從容的任她打量。
二皇子妃沒看出什么，卻又不相信云菅的回答，便刻意提高了語調：“不怨？你竟是這么軟的性子嗎？”
云菅笑笑，“和性子無關。”她頓了下，才緩緩解釋，“皇妃應該明白，以我的處境，如今擁有的已經是我目前能得到的最好的了。與其總是不甘，不如珍惜當下。”
當然，更重要的一個原因——
她又不是甄蘭若。
作為趙嘉懿，作為一個曝出名字就有可能即刻死亡的廢后之女。她還能活生生站在這里，還能暗中做一些事，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怨什么恨？
再多怨一分，她都怕兜不住“甄蘭若”這個身份！
二皇子妃自是不知道這些。
她應是沒料到云菅會如此回答。沉默了片刻，最后勾著唇，頗為敷衍的笑了一聲：“你倒是看得通透。”
說罷，深深看了云菅一眼，沒再多說什么，回頭繼續往前走去。
云菅也不多說，保持著得體的微笑跟上。
女眷們也不在乎云菅怨不怨的，她們更在乎的是，能不能在二皇子妃面前得臉。
見二皇子妃不再關注云菅，便有幾個要強的婦人將云菅擠到了后面去。
云菅樂見其成，她放慢了腳步，和甄樂菱并肩前行。
甄樂菱小聲問：“長姐，你真的不怨……嗎？”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便是甄侍郎夫婦沒有撫養“甄蘭若”，但有生恩在前，“甄蘭若”也是不能說什么的。
所以甄樂菱想問的，其實是云菅怨不怨她？
但或許是不敢聽那個答案，她終究還是沒能坦誠的問出來。
反觀云菅，一如既往的坦蕩干脆：“不怨！”
或許甄蘭若是怨的，但她趙嘉懿不怨。
能利好自己且沒有明顯敵意的，那都是朋友，有什么好怨的？
云菅說完，還特意握住甄樂菱的手，極有耐心的安撫了幾句：“我們認識這么久了，我是什么樣的人你還不清楚嗎？若我當真怨你，哪來的本事每日與你裝出姐姐妹妹天下第一好的模樣來？”
甄樂菱被這話逗笑，心中雖然慚愧，但到底踏實了許多。
她已經將對方當成最信任最可靠的姐姐了，若是姐姐怨恨她，她實在是……
將整片園子逛完，已經快到了午時。
云菅以為可以就此散了，誰知宜寧郡主提議眾人一起去吃素齋。
“遇龍寺的素齋天下聞名，想來沈少夫人還沒吃過吧？”宜寧郡主盯著云菅，嘴角噙著明晃晃的嘲笑，“尋常香客可沒有這份待遇，今日少夫人運氣好，攀上了皇嫂，也能沾光嘗嘗。”
云菅想撇嘴，但察覺二皇子妃看了過來，便微微笑了下。
她是什么很貪嘴的人嗎？
不過一份素齋而已，哪里吃不到？
但云菅面上卻說：“是，今日妾身運氣極好。”
二皇子妃聽出了她的敷衍，但沒有怎么計較，只帶著眾人去了屬于皇親的客院。
這客院比尋常的客院大多了，不僅能住宿，還有專門接待來訪賓客的場所。
二皇子妃一個人就住這么一個小院。
進了院子，二皇子妃自去更衣，女眷們則有婢女和寺中小沙彌招待。
云菅被宜寧郡主刻意安排坐在了角落，甄樂菱也是如此。
兩人卻并不將位次當作一回事，云菅這會兒甚至操心的壓根不是座次，而是許久沒見面的甄映雪。
這丫頭是她帶出來的，若是出了意外，她難辭其咎。
方才進客院前，她已經差曲靜伶去找了甄映雪，希望兩人能順利碰面。
云菅正想著這些事，幾個丫鬟端了水叫她們凈手，隨后有小沙彌送素齋進來。
云菅本以為這里的素齋就是素面，誰知每人面前的小茶幾上，都放了十幾種模樣精致的小菜。主食的種類也多，五彩素面、五彩米及五彩素餃。
云菅一看到就眼睛亮了下。
她重口腹之欲，到了甄府及嫁人后都沒有虧待過自己。
但這種五顏六色的面條和米飯，明顯是稀罕之物，她確實沒吃過。
如今只是單單看著，那種純屬于食物的天然清香味，好像就已經隱隱飄入了她鼻腔。
云菅專心盯著食物看，宜寧郡主在面帶嘲弄的盯著她看。
云菅裝作沒發現。
好叭……
她決定改變自己的想法。
她確實貪嘴，這遇龍寺的素齋的確很有名，她的確也沒吃過。
沾光就沾光，又沒有沾她宜寧的光，有什么好嘲弄的？
等下她就大快朵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