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一下又一下,似震耳欲聾。
云菅盯著謝綏,想質問他,當日既已說好不再查她,為何今日又揪著段姨不放?
還想問他,雨廊下贈金錯刀,命案中伸出援手,獄中提點馮氏冤案……都是為了今日,叫她卸下心防后,再給她致命一擊嗎?
垂在身側的手微微蜷縮,云菅望著謝綏清艷的臉,嘴唇一點一點抿起來。
她想問的太多,多到她自己都有點想笑。
這可是皇城司的指揮使啊!
大名鼎鼎的謝指揮使,未及弱冠便站在了權力之巔。
這樣手握利刃的人,她怎就……怎就……
云菅清麗的眸子漸垂,到最后,完全闔住。她將憋在心口的那團氣生生按下,才叫自己沒有失了態。
“所以呢?”云菅睜開眼時,語氣已經恢復平靜,甚至還帶了點笑意,“謝大人與我說這些,是想做什么?將我再捉進鎮獄司一次?”
她的笑容燦爛,可卻帶著明晃晃的譏嘲,眼底更是毫不掩飾的冷意。
謝綏似乎怔了下,好一會兒沒說話。那雙清艷的眸子直勾勾望著云菅,似縈繞著無數紛雜的暗沉情緒。
看不破,也猜不透。
云菅再次避開他的眼,不愿看,也不想再看。
她扭了頭,望著窗外懸空的鳥籠,望著湛藍的天。
只覺鳥也吵鬧,風也熱燥。
“謝大人還有事嗎?”這寂靜的、叫人煩躁的氛圍,讓云菅皺起了眉。
她不悅的回過頭來,微抬下巴,眼神似劍一樣銳利的指向謝綏,“若無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說罷直接起身。
見謝綏目光隨著她上移,似有話要說,她又立刻搶先道:“尋情到底是何身份,等你們皇城司查明白了再來。我的人,不便就這樣交給你們!”
“還有……”云菅頓了會,才竭力讓語氣平淡道,“大人贈我金錯刀,于命案中提點相護,我感激不盡。但先前告知大人賬冊所在,后又以身做餌拉下段云峰,也算是報答。”
“此后,恩情相盡,我與大人便就此——”她的聲音忽然輕了下去,好似轉瞬即逝。
謝綏沒聽清她說了什么,云菅已斷然轉身。
內室門拉開,孟聽雨正站在尋情身邊。也不知她說了什么,尋情一臉防備。
云菅掃一眼孟聽雨,對尋情道:“回府找周媽媽來,有事交待她去做。”
尋情敏銳,察覺到了不對勁,立刻點頭應下,轉身就快步下了樓梯。
孟聽雨“哎”一聲,又來看云菅,漂亮的眸子里帶著幾分疑惑:“蘭若,我們不是說好了……”
“我與謝大人并未達成一致。”云菅神色冷淡,態度也是不同往日的疏離,“以后皇城司的事,我就不摻和了。”
見她要走,孟聽雨連忙追上來,語氣急促:“怎么回事?大人惹你生氣了?”
云菅腳下不停,臉上帶著疏離的笑:“孟司主言重了,謝指揮使何等人物,我豈敢生他的氣?”
“那是怎么了?方才不是還好好的嗎?”
云菅頓住,停在了懸空的樓梯上。
她扭過頭看孟聽雨,目光落在那張嫵媚美艷的臉上,許久后才說:“你們皇城司的人,都長得極好。”
孟聽雨不明所以,抬手撫了下自己的臉,“是,我長得確實還不錯……”
她話還沒說完,云菅就笑道:“多數貌美者,身懷利器而不自知。你們皇城司內貌美者,身懷利器,自知,且擅使利器。”
剛說完這話,身后傳來既輕又穩的腳步聲。
云菅不用回頭都知道是謝綏。
她驀然想起在樓下看到的那一幕,身著月白長衫的青年倚在窗邊逗鳥。眉眼含笑,清艷昳麗,恣意張揚。
她以為……
她以為今日見到的,該是年少春衫薄,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卻不料,只是獨留給她的鏡花水月、霧里看花。
云菅自嘲著輕笑一聲,快步下樓梯出了大門。
孟聽雨在原地站了片刻,茫然回頭,看到了面色沉靜望著門口的謝綏。
她漂亮的眼睛瞪圓,一臉懵:“大人,甄小姐說的話是什么意思?”
謝綏負在身后的手微蜷,片刻后才收回視線道:“她以為,我們在騙她,利用她。”
“騙她利用她?騙她什么?又利用她什么?”
孟聽雨回到二樓,站在謝綏身邊皺起眉頭:“我今日連皇城司舊事都與她說了,怎會騙她?她幫了我大忙,我可是將她當作朋友的。且那尋情是青鸞司舊使的事,我都是想與她商量來著,我還擔心尋情對她不利呢……”
孟聽雨說著說著,懷疑的看向謝綏。
“大人,是不是你說了什么不好聽的話?”
謝綏淡淡的瞥一眼孟聽雨。
孟聽雨立刻退后半步,正色道:“是卑職僭越!”
見謝綏一聲不吭的返回雅間內室,孟聽雨跟進去,態度認真起來:“大人,甄小姐真的是介意我們帶走尋情這事嗎?”
她怎么覺得,甄蘭若并非這樣不明事理的人。
甄蘭若聰慧,雙方相處融洽,甚至前些日子還給她送來個叫馬一刀的小弟。
這樣好的關系,怎么說翻臉就翻臉了?
謝綏站在窗邊,看著籠中的畫眉鳥道:“是,也不是。”
云菅在介意什么,謝綏心里明白。
是因他掌握了段常曦的信息。
但其實,這信息并非他刻意私查,而是花深霧從其他舊使案中串聯出來的。
得出“段姨”就是段常曦時,他也驚了下。
段姨既是青鸞司副使,她養大了云菅,云菅自然與皇城司舊使也脫不開關系。
謝綏原本挑明這事,是希望云菅知道,她們的身份并不隱蔽。皇城司能查到的,盯著她們的人費點事也能查到。
尤其是一手操作林元夕命案的人。
所以等朝陽郡主佛堂密室的賬冊被取走,她與隱在甄府的舊使必然危險。既是如此,要早做打算。
可他沒想到,他剛挑明段常曦身份,云菅的反應就如此強烈。
強烈到讓他覺得,云菅的身份也不止皇城司舊使這么簡單!
但……
謝綏沒有再想下去,也不想再查下去。
見他回了神,孟聽雨立刻問:“若不單單是因為尋情,還能因為什么?”
謝綏沒說話,眼角瞥到桌上酥餅時,微頓了下。
回過神后,他吩咐孟聽雨:“你回去告訴深霧,有關甄小姐的文牘暫時封住,叫天眼司也莫要私查。”
孟聽雨抱拳應是,又聽謝綏遲疑著開口:“將樓內酥餅……打包兩份送到甄府去。”
孟聽雨有些訝異,隨后又高興點了頭。
“好,卑職親自去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