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樂菱都不知道兩人溝通了什么。
她學著云菅，指指外面，指指馬車里面：“人？什么人？在什么？誰在？”
甄映雪立刻低下頭躲旁邊去了，甄樂菱便嚴肅的看向了云菅：“姐姐，你們兩有小秘密。”
云菅道：“事以密成，所以暫時不能告訴你。”
甄樂菱語氣酸酸道：“這不是事成不成的問題，問題是，你兩竟然有了秘密，還把我排除在外？我們難道不才是最要好的嗎？”
云菅：“……我們還是最要好的，只是這是映雪的秘密，我不能擅自告訴你。等事成后，叫映雪給你賠罪。”
甄映雪立刻點頭：“好。”
甄樂菱見狀，輕哼一聲，扭過頭去了。
云菅又哄她：“這個秘密不能告訴你，但我能告訴你另一個秘密?！?/p>
甄樂菱立刻湊過來：“什么什么？”
云菅在她耳邊低語，甄樂菱霎時變了臉色，聲調也猛地揚高：“千真萬確？姐姐不是在騙我？”
“我騙你這個做什么？”云菅看了眼坐在馬車口回頭看過來的丫鬟，輕描淡寫道，“我已經叫人去查了，雖未得到實際有效的信息，但十有八九無誤?！?/p>
甄樂菱頓時癱坐在一旁，神色都呆了，“你昨日還說你什么都不知道……”
云菅瞥她：“你這般模樣是做什么？”
甄樂菱喃喃：“我感覺腦子好亂?！?/p>
“你亂什么？”云菅道，“該亂的人不是你，且等著吧，秋闈一過，必有好戲登場?！?/p>
幾人閑話間，馬車停在了聚福軒門口。
云菅下馬車帶著三人走進去，見甄映雪眼睛老往二樓瞟，便也抬步上了二樓。
二樓都是雅間，但云菅一上去，就看到了一個面容清秀的青年。
這青年坐在開著門的雅間靠窗處，穿著松山書院的學子服，瘦瘦高高，并未有云菅想象中濃烈的書卷氣，反倒眉目清銳，精神很足的模樣。
他正在與人辯論，對方激動的臉紅脖粗，他卻淡定自若，很是氣定神閑。
云菅聽了幾耳，直覺這位淡定的青年應該就是洪允升。
周睿說洪允升才華橫溢，尤其思維敏銳，與人辯論從未落于下風，也算是松山書院出了名的辯手。所以常有不服氣的同窗亦或者外院學子找上他，總要和他爭個高低。
洪允升來者不拒，且從未有過敗績！
云菅想，哪怕不是甄映雪心悅對方，便是沖著這“從未有過敗績”的結論，她也要來見見這人風采。
大約是云菅三人在門口立的久了，洪允升往這邊掃了一眼。
甄映雪早就害羞的躲到了一旁，甄樂菱正在好奇的往里面看其他人，云菅則和洪允升對上了視線。
但洪允升的目光并沒有停留多久，甚至他并沒仔細看云菅的面容就立刻收回視線，隨后，又條理清晰的接上了對方的話，還將那位書生駁得啞口無言。
云菅覺得有趣，干脆就在隔壁開了雅間，邊喝茶邊聽他們辯論。
“《說文》有云：賢，多才也。然則管子曰：‘士不素養，不可以重國?！试谙乱詾?，賢者當如范子言‘先天下之憂而憂’，以經世之才匡扶社稷?！?/p>
“……”
“《論語》載：‘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仠Y未嘗居廟堂之高，何礙其為賢？孟子言‘充實之謂美’，賢者首重修己，內圣而后外王?！?/p>
“……”
“《莊子》云：‘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刻意求賢，反失其真。柳下惠坐懷不亂，非為賢名，本性使然耳?！?/p>
“……”
夏秋交替，窗外的風習習吹來，帶了些涼爽，也將那錚錚脆響的聲音送入云菅耳中。
云菅喝著茶，目光掠向遠處——
一排垂柳沿河岸斜斜生長，枝條低垂至水面，偶有鳥雀掠過，點出一圈漣漪，又倏地飛向更高處的枝頭。
徒留顫動的葉片，在湖面上篩碎點點光斑。
云菅偏頭看著那些波光粼粼，聽洪允升在隔壁問：“爾等既爭賢，那賢者當如山？如水？如云？如霧？”
熱鬧的雅間里，有一瞬的寂靜。
眾人好似在這寂靜里深思，連帶著甄映雪和甄樂菱都偏頭思考起來。
甄映雪問：“他們在爭論什么是賢者嗎？”
甄樂菱猜測：“應該是在圍繞‘賢’字展開辯論，不過最后這人提的問題，有點意思。”說完，她轉頭看向喝茶的云菅問，“姐姐覺得賢者當如什么？”
剛問完，她就意識到自己唐突。
長姐在鄉下長大，每日要辛苦殺豬討生活，哪有什么時間讀書明理？
她問長姐這個問題，不是在為難人嗎？
甄樂菱正想打哈哈將這事給圓過去，誰知云菅卻放下茶杯思索道：“我自認為，賢者當如水?！?/p>
甄樂菱睜大眼睛，片刻后才問：“為什么？”
云菅說：“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睹献印费浴^水有術，必觀其瀾’，賢者當如水，遇方則方，遇圓則圓。顏回之樂在其中，伊尹之任重道遠，皆是水性。”
甄樂菱聽到這話，驚得睜大眼睛。
甄映雪更是震驚的直言不諱道：“姐姐竟連《孟子》都讀過？”
云菅好奇反問：“你們沒讀過？那你們讀書都讀什么？”
甄樂菱沉默，甄映雪沉默，于是云菅也沉默了。
好一會兒后，甄樂菱才說：“也讀過一點，只是不如姐姐這樣……”
甄映雪在旁邊補充：“主要還是讀《列女傳》《孝經》《女誡》這些，其他書便都是個人喜好了，我喜愛《文選》，二姐姐愛看《女紅志》，還有幾個姐妹會讀《閨閣醫則》《中饋錄》這些。”
云菅了然，也沒再說什么。
甄映雪卻來了興趣，看著云菅好奇追問：“姐姐除了《孟子》還讀過什么書？”
云菅腦海中閃過段姨拿來的那些《尚書》《春秋》《通鑒》等等，卻敏銳的什么都沒說。
她本以為這些書，上京的權貴之女都會讀。
但明顯，她和這些姑娘走的不是一條路子。
甚至段姨能弄來那些書的秘藏本，必然也不可對外言說。
于是她淺笑道：“其他就是千字文這些了，畢竟那時候先得賺錢生活，讀書都是次要的?！?/p>
甄映雪瞬間不問了，她覺得自己很不禮貌，竟還叫長姐自揭過去的傷疤。
云菅也沒再多提，只是回過神后，才發覺隔壁已經好半晌沒聲兒了。
正在好奇時，雅間門外突然傳來一道男子的聲音：“在下洪允升，有一物想贈姑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