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謝綏還沒安排人見翟宛靈,后宮卻先傳來一個消息。
太后病倒了。
這次的病來得突然,來勢洶洶,瞬間將上了年紀的太后擊垮。
梁太醫(yī)已經(jīng)到了年紀致仕離宮,常為太后請平安脈的方醫(yī)官也離開了上京,能為太后看診的,就只剩其他一些太醫(yī)。
一開始,太后只是因為天冷受了風寒,也不算什么大事。
可不知怎得,這些太醫(yī)開的藥并沒讓太后見好,反而身體狀況每況愈下。
她本身上了年紀,平日養(yǎng)尊處優(yōu),也不愛操心,所以身子骨還算硬朗。
可這次一病,整個人都消瘦下去,半個月后竟是連起身都困難了。
因著太后重病,這個年宮中都沒怎么大過,只是意思意思的吃了頓家宴。
至于朝臣命婦進宮請安一事,也通通免了。
皇帝當然也對太后的身體格外上心,可再怎么上心,太后的病還是反反復復沒個消停。
太后冥冥之中,意識到自己好不起來了。
躺在床上時,她腦海中竟然第一時間浮現(xiàn)出了云菅的面容。
太后叫人請了皇帝來。
等皇帝在床邊坐下,她問:“嘉懿……什么時候能回來?”
皇帝正襟危坐:“嘉懿前段時間剛來了信,協(xié)州打了勝仗,她將裴照雪逼去了渝州,如今正在收復剩下的城池。約莫再過些時日,就會再來消息。”
太后聽得臉上露出了笑容,可很快,那點兒笑容就又變成了愁苦。
她看了眼周圍的宮人,田嬤嬤會意的將所有人屏退,又安靜的掩了門。
屋內只剩下太后、皇帝母子二人。
太后喚了一聲:“序兒。”說罷,朝皇帝抬起手。
這道久違的稱呼讓皇帝頓了下,他回握住太后的手,低聲道:“兒子在。”
太后看著皇帝也不年輕了的面容,語氣溫和又帶著小心翼翼的懇求:“嘉懿這次若是立了功,給她封賞吧,好不好?”
皇帝抿起唇,沒有說話。
太后說:“我知道,你覺得她是青蘅的女兒,覺得她有野心,所以處處提防著她。可序兒,嘉懿到底只是個姑娘家。她從小沒養(yǎng)在宮里,又沒有母家。她若是不爭不搶,以后該怎么在這宮里自處呢?”
“朝中這幾個兄弟的死雖然和她離不開關系,可事已至此,就讓這些事過去吧?你若不給她足夠的榮耀和庇護,在你百年之后,任何人都能從她身上拽下一口肉吃。”
“世道就是如此,皇室的親情也不過如此,你看看朝陽就知道了。你父皇在的時候,她榮寵無數(shù),風頭甚至都能蓋過太子,可現(xiàn)在呢……”
說到這里,太后用力咳嗽起來。
她一口氣說這么多話,已經(jīng)是身體的極限,皇帝立刻拍著她后背,強迫她好好休息。
“兒子知道了,母后。”皇帝說,“我會給嘉懿應有的尊榮的,只要她……”
皇帝頓了下。
只要嘉懿不要肖想不該她的東西,他愿意為這個女兒足夠的榮耀和庇護。
太后心安,笑了笑,又說:“序兒,母后還有最后一個心愿……”
皇帝道:“母后莫說這等不吉利的話。”
太后慈愛的看著他說:“我年紀大了,能活到這歲數(shù)已是上天眷顧,倒沒什么吉利不吉利的。只是我走后,還要你多看顧靈云。靈云愚蠢,卻有你庇護,也算她幸運。只可憐我的序兒,凡事都要自己扛起……”
最后這句話,說得皇帝心中酸澀。
一把年紀的他,轉過頭來,也覺得眼眶都有些熱。
太后握著他的手慢悠悠的,聲音很輕:“讓我見靈云最后一面……之后,你將她打發(fā)的遠遠的,不叫她煩你。威遠侯死了,她成了寡婦,雖沒個依靠的人,但也好,至少也不會有人欺負她……就是宜寧,年紀還小……”
話沒說完,太后的意識已經(jīng)混沌。
看她昏迷過去,皇帝立刻起身叫人宣太醫(yī)。
太醫(yī)如今都常住在慈寧宮,很快一堆人烏泱泱的進來,倒將皇帝擠在了最后面。
皇帝看著太醫(yī)們給太后把脈看診,心頭像是堵了一團東西,有些喘不上來氣。
他轉身走到門口,見寶忠候在外面,想了想才說:“召靈云長公主和宜寧縣主進宮。”
寶忠愣了下。
但很快反應過來,陛下這是恢復長公主和縣主的身份了。
寶忠連忙差小徒弟去傳旨,自己則又回到了皇帝身邊。
他小聲勸慰皇帝:“娘娘一定吉人有天相,陛下莫要太過焦心。”
皇帝沒說話。
太后能不能熬過這一次,皇帝已經(jīng)知道結果了。
身體再好的人,也不可能抵抗得過天命。
太后已年過六十,年輕時還吃過不少苦,能撐到如今算是身體好的了。
先帝可是五十不到就沒了的。
只是到底是自己親娘,又陪著自己從末途爬到至今高位,皇帝心中總是有些難受。
等太醫(yī)出來稟告,太后只是昏睡過去,情況暫時穩(wěn)定后,皇帝便轉身往外去。
他只帶了寶忠一人,想去御花園走走。
如今還沒到溫暖的春日,御花園仍是蕭條景象。
皇帝本是來散心的,可越走情緒越低落,腦海中也不受控制的想起過往很多舊人。
年輕時候陪在身邊的人,竟一個一個都沒了。
青蘅死了,謝臨銳和鄭星遙死了。
衛(wèi)靖風去了南海,此生能不能回來都是未知數(shù)。
恭王死了,朝陽在北境。
思來想去,那些人中,如今竟只剩下個沒用的周顯之。
皇帝說不出自己究竟是個什么心情。
他的腳步無意識的挪動,等到停下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又到了鳳儀宮的宮門外。
皇帝又看了眼那棵遒勁的梨樹,隨后慢慢轉頭,往擷芳殿去。
擷芳殿,半個時辰前。
翟宛靈偏頭看著出現(xiàn)在眼前的青年,忍不住笑:“謝大人屈尊前來,卻是為著弒君這等謀逆之事,就不怕我告訴陛下嗎?”
謝綏神色平和:“陛下不會信,貴人也不會做這等損人不利己的事。”
只要翟宛靈說,謝綏指使她給皇帝下藥,那么第一個死的,必然是翟宛靈自己。
謝綏于皇帝有用,可她一個廢棄了的妃嬪,卻是無用之人。
皇帝留著她,不過是為了懷念故人。
但天下相似人眾多,皇帝也不是獨獨她翟宛靈不可。
一個帝王,絕不會允許身旁有不安全的隱患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