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清洲說到關鍵處,忽然大笑起來,“真想知道,可以啊,只要你停下獻祭,我告訴你。”
紀清洲在這個時候拋出這么大的秘密,怎么會不計報酬。
“停下,好嗎?”
沈棠嘶啞的聲線近乎哀求,她第一次覺得狗嘴里能吐出象牙來,她真的很希望傅漆玄能聽紀清洲的。
“這不重要了……”
不管沈棠愛他,還是不愛他,他都只想要她活下來,僅此而已,一如當初,在水鄉竹樓里,沈棠救他。
二十年前,是那個愛笑的小姑娘喚醒了他麻痹的靈魂,二十年后,當由他為她重塑破碎的身軀。
紀清洲想吊傅漆玄的胃口,不料撲了個空,眼看著那神骨就要煉成,可陸相海那個老東西動作又磨蹭,紀清洲咬牙大喊,試圖干擾傅漆玄的心神。
“那是因為沈棠的情絲早就被我拔斷了!”
“就算你為她挖心掏肺,剖骨祭魂,她也不會為你動一點心,存一絲情!”
“你這么做,就是白費力氣!”
十年前,在沈棠離開無極宗的前一夜,紀清洲在她的湯里下了迷藥,趁她失去意識的時候,神不知鬼不覺的斬斷了她半條情絲。
紀清洲當時并不是怕沈棠會背叛他,單純是為了成全他的優越感。
只有這樣,讓沈棠去臥底的時候,他才不會有被綠的感覺。
如此沈棠除了愛他,就不可能愛別人。
七情絲藏于深處,只斬斷一半,除非刻意查探,否則根本就發現不了。
紀清洲非常感謝自己的謹慎,才造就了這樣一把可以直穿傅漆玄心臟的利刃。
但這個答案,并沒有讓傅漆玄痛苦,也沒有讓他的淬煉速度降低分毫,只是在他漆黑如墨的眼眸中,添了一分釋然。
他低沉著嗓音對她說了句。
“沈棠,原來我也不是那么差的。”
她不愛他,不是因為他是魔,不是因為對紀清洲余情未了,而是因為她殘缺了情絲,無法愛他。
但不論陰晴圓缺,她始終是他心尖的月亮。
“差的,是我啊……”
沈棠的話梗在喉嚨里,很多打在她心里的結,都在這一瞬的拉扯下解開了。
難怪她劍意中的守護之劍總是不得法門;難怪情絲纏堪比神器卻在她手里只能發揮出七分威力;難怪試心石里傅漆玄的血會紋絲不動……
她想起在桃花渡螺妖幻境里,“傅漆玄”問她的那一句話。
“沈棠,你真的有心嗎?”
她回來后見到紀清洲常感到心在絞痛,也不是對舊情念念不忘,而是她只有舊情可念。
斷了的情絲,就如剪斷頂端的枝椏,不會再長一寸。
盡管只是半截缺失,也讓她永遠做不到人劍合一,做不到哪怕為他心動一剎。
“你不差,本尊這就殺了他。”
這是傅漆玄早就想要做的一件事情了。
傅漆玄掌心凝結出一道玄冰刺,隔空甩出,冰刺從紀清洲的腮幫刺透,封住了他聒噪的嘴。
凜冽的寒氣霎時間覆蓋了紀清洲的整個身體,他的身體就像萬纖云的手臂一樣,轉瞬支離如霰,碎尸萬段。
與此同時,黑霧中的神骨,在靈魂之火的燃燒下,迸發出璀璨的光輝。
深藍的幽光照亮了傅漆玄臉上的鱗片,威壓浮動了他飄逸的銀發,露出左耳耳骨上已出現裂痕的詛咒之環。
這一幕在沈棠的腦海中是那么熟悉,她好像在哪見過這樣的他,可記憶那么模糊,像霧,抓也抓不住。
“傅漆玄,別……”
大霧吞噬她的聲音,光輝模糊她的視野。
傅漆玄將那枚藍雪花納戒,重新戴在了她的無名指上。
手落下時,抽走了她身體里的玄冰蠱,還她自由。
天地間絕跡的冰龍血脈,百年難見的神骨,盤旋著令人敬畏的龍吟,遵循著主人的指引,注入沈棠的身體,重塑她的骨血。
“它,是你的了。”
傅漆玄用的是亓炎真人給沈棠換靈骨時的造化塑骨手,盡管他只在旁邊看過一遍,就記住了其中的玄奧。
神骨一入體內,和他的主人一樣霸道的包裹了沈棠全身的經脈,將碎裂的骨肉迅速重組,化腐朽為神奇。
周圍的梵音越來越響,傅漆玄有些遺憾,他看不到沈棠完全融合的樣子了。
“長風。”
傅漆玄喚來了鬼面侍從,“帶她走。”
這是他下達給長風,最后的命令。
傅漆玄身邊的霧氣變得越來越淡,他燃燒了自己的靈魂力量,消耗了大量的魔力,而詛咒之環的反噬卻越來越強。
似乎是在告訴他,在強大的魔,也難逃宿命的詛咒。
他之所以沒有一開始就召喚鬼面侍從,是因為長風他們都是孤魂野鬼的化身,梵音陣法天克亡魂。
長風心若沸鼎烹膏,就是魂飛魄散,他也想留下,但傅漆玄的命令,亦是他生命的延續。
“屬下,遵命!”
長風咬牙拉起虛弱的沈棠,用最快的速度離開不動明王滅厄像的覆蓋范圍。
長風離開了,但余下的鬼面侍從卻沒有離開,他們現身陣內,十余道紅光護在傅漆玄左右。
與他們的尊主生死與共,是他們生命終章的榮耀。
傅漆玄轉身立于淡薄的霧氣之中,銀發翻飛,深邃的目光將她離開的背影捉進眼眸,用通紅的血絲將她抱住。
真的,好舍不得啊……
偏執讓他忘記了疼痛,他知道她的情絲斷了,可心里還是存著僥幸。
她會不會回頭看他一眼?就一眼……
魔之偏執,將為所求,困囚終生。
沈棠在神骨融合中恍然回神,卻發現自己已經離開了原地,她勉強的轉過頭,卻控制不了還沒有融合神骨的身體。
“傅漆玄!傅漆玄!……”
傅漆玄的身影在她眼中極速剝離,她呼喊著他的名字,不曾發覺,淚滴已先一步順著她臉龐滑落。
傅漆玄唇角挑起了凄美的弧度,下意識想抬手幫她擦眼淚,才發現她已走出太遠。
但,她看他了。
風憐憫的把她的聲音送入了他耳朵里,她在喚他的名。
情絲斷了又何妨?
她的一滴淚,足以填滿他心中所有的空虛。
“沈棠,對不起……”
天潭山的雪,銅陵谷的風,徽州的煙雨,不能陪你看了。
他說過愿意等她,他以為他曾有大把的時間,他等得起,但他不得不食言一次,算是對她無數次說謊的報復。
他已將他的名字鐫刻在她的骨血,納入她的悲歡……
沈棠,這次,不要再忘了我。
最后的魔力破體而出,藍鱗冰龍游弋在佛光壁壘之中,發出震人心魄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