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張稱得上斯文的臉,鬢角修剪得整齊利落,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邊眼鏡,鏡片后的目光卻異常銳利狡黠。
這與一個多月前舒晚砸碎的那個相框上的人比起來,滄桑了不止一點。
攥緊手指只是在剛才看見他的一瞬間,此刻,舒晚早已斂去一閃而過的驚訝,臉上布著一層恰到好處的茫然:
“抱歉,我之前不慎落水,除了彥堂,其余的人和事我幾乎都不記得了,還請問您是?”
蘇彥堂聽見她這么稱呼自己,挑了挑眉。
主坐上,低沉的笑聲在安靜的客廳里蕩開,那人的語氣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那你記不記得,你是在做完什么事之后掉進水里的?”
舒晚看向蘇彥堂:“他跟我求婚,之后有人沖他開槍,我擋,落入水中。”
“哦?那之前呢,發生了什么事?”那人緩緩起身,踱步走過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求婚之前,發生過什么?比如……追殺誰這種事。”
舒晚擰緊著眉搖頭,一副很痛苦的樣子,“我不記得,沒有彥堂在的所有畫面,我都不記得。”
“她說了,她不記得。”蘇彥堂淡淡開口,視線冰冰涼涼落在男人的眼睛里,“你逼她做什么?”
男人稍稍側頭,瞇著眼跟蘇彥堂對視,良久,悠地笑起來,“行,阿影說你不記得,那就是不記得。”
說罷,他又忽然彎下腰,“那你怕我嗎?”
這人身上有股,剛從墳地里爬出來的陰冷感。
舒晚眼睫微閃,平靜回應,“彥堂敢把我帶來,說明你是值得信任的,我不怕。”
“說話真好聽。”男人站直,觀察她的一舉一動,“你以前應該沒見過我,但你的爸爸媽媽卻跟我很熟。從前,我們是一起出生入死的臥底、戰友,論輩分,你要喊我一聲齊叔叔。”
舒晚交疊放在一側的手心看似微握,實則指甲已經嵌進掌心強迫自己鎮定,四目相對,她星河一樣的瞳底沒有半分涌動,拒人千里之外般地沖他微微頷首,并不接話。
“不過……”齊軒再次勾下頭,冷森森地直視舒晚的眼睛,“后來他們死了。聽說是被戰友出賣才自殺的,這,你知道嗎?”
舒晚目色一寒,胸膛劇烈起伏,咬牙道:“是孟淮津!已經被我殺了。”
齊軒眼底蕩開一層漣漪般的笑意,“知道啦,五天前他被你槍擊,現在暗網都在傳他兇多吉少、生死未卜,而且,官方對你發起了一級通緝。”
“你不會是來臥底的吧?繼承你父母的衣缽。”
舒晚瞪他一眼,轉頭看向蘇彥堂,臉上掛著怒氣,“你帶我來的!你自己說。”
“齊軒,”蘇彥堂聲音冷了一重又一重,“適可而止。”
齊軒象征性舉手投降,轉身坐回主坐。
“不想待的話,我讓人先送你下去休息。”蘇彥堂低聲她。
舒晚氣還沒消,哼一聲,起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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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剛走,半張臉埋在茶煙霧里的齊軒就輕笑道:“我這是幫你試探她到底是真不記得還是假不記得,看把你急的。”
蘇彥堂有一搭沒一搭地磕弄著陶瓷杯蓋,“我心里有數。”
“催眠?還是……”
“催眠。”
“怎么不給她用藥?”
蘇彥堂的視線劍一樣刺過去,“沒必要。”
“你倒是挺相信你的催眠團隊。”齊軒的聲音也涼了幾分,“龍先生,那么請問,我的父親呢?”
蘇彥堂面不改色飲了口茶,眼睫都沒抬:“很遺憾,我去的時候,你父親已經被孟淮津和侯宴琛團團包圍,我沒有機會接應。”
齊軒直勾勾盯著他,瞳底如淬了冰一般,冷到極致,“我父親你沒接回來,輪渡上的貨還被繳了,現在,連在Y國的特權也沒有了個徹底,哦對了,聽說連你那雙胞胎哥哥也沒了,龍先這出去一趟,還真是什么都不剩啊!”
“話不能這么說,齊先生。”一直沒吭聲的王璨接話,“做生意都還有賺有賠,更何況是干我們這行的。貨是沒了,但軍火還在,難道不是我們先生弄來的?反觀在座的各位,我們被孟淮津圍困的海上時,你們的援救呢?”
場上鴉雀無聲。
蘇彥堂繼續喝茶,深眸埋在杯中,看不清神情。
齊軒忽然啪啪鼓起掌來,“阿璨說得太好了!對,你們是一個團隊,一個整體,你們負責搞軍火,我負責研究新型藥物,大家分工合作各司其職,卻又相輔相成互幫互助,怎么能為這點得失傷和氣呢?”
“至于為什么沒去援救,這真是冤枉,我的人去的時候,你們已經成功脫險了。”
王璨冷哼。
“阿影沒事吧?”齊軒關心道。
蘇彥堂沒看那邊,“無礙。”
“那你好厲害!”齊軒繼續鼓掌,“孟淮津是什么人?當年我跟他還在一隊的時候,他就是出了名的格斗天才、射擊天才、戰略部署天才……總之,什么他都是出類拔萃第一名!我爸夸他快把嘴都夸爛了,恨不得認他做兒子。再反觀我,我在我爸眼里,還不如一坨屎。”
“我是想說,你真厲害,能跟他對打還相安無事脫身回來的人,不多。”齊軒別有深意。
蘇彥堂輕描淡寫斜他一眼。
齊軒比了個贊,舉起杯,“不說這些掃興的了,今天是除夕,大家和氣生財。來年,繼續干出一番大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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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晚出電梯后,下意識往身后看一眼,漆黑空曠的空間里,沒有風。
“你看著像是中國人,叫什么名字?”她沖送他下樓的雇傭兵露出抹微笑。
雇傭兵抿緊嘴巴,沒接話。
舒晚也不惱,祝他“新年快樂!”。
雇傭兵定了幾秒,言簡意賅應了句:“華人,阿伍。”
“阿伍……”舒晚呢喃,“是彥堂給你取的名字?”
他點頭。
“他跟那位齊先生,看著好像不是很對付。”舒晚低聲八卦,“齊先生,感覺這人有點陰,我擔心彥堂會吃虧。”
“先生不會吃虧。”阿伍的視線驟然冷下來,“你別被姓齊的囂張外表嚇到,這人就是個無能空架子。先生之所以留他一條狗命,不過是他還有用罷了。”
“既然是個廢物點心,能有什么用?而且,為什么能坐主座?!”舒晚憤憤不平,“那個位置,不應該彥堂坐才合適嗎?”
阿伍瞧她是真向著自家先生,便對她說,“因為這個基地是姓齊的,六年前,他利用職務之便,在異國他鄉建立了這個基地,蘇先生是他邀請的合伙人。”
“就那破座位,我們先生才不稀罕。”
“合伙人,可我怎么看著都是彥堂在奔波,而這個姓齊的卻什么都不做呢?他坐享其成?”舒晚問。
阿伍義憤填膺,“誰說不是,就因為他手里握著新型藥品的唯一配方。”
“放心吧,他不可能是彥堂的對手。”舒晚摁著把手打開門,回眸一笑,“新年快樂喲,阿伍。”
阿伍二十五六歲模樣,臉一瞬間紅到脖頸處,迅速低下頭,“太,太太新年快樂。”
關上門的瞬間,舒晚瞳底的笑意蕩然無存,只余下被自己掐傷的手心溢出微微疼痛。
齊軒——他沒有死。
那個傳說被毒販拖行數公里,內臟都拖出來的“英雄”,沒有死。
舒晚狠狠碾磨著這個名字,他竟然還有臉在她面前提她的爸爸媽媽,他怎么有臉提?這個死叛徒!
這就是齊耀平到死都不肯說的緣故。
舒晚面無表情上了二樓的房間,但心有隱形監控,并沒急著把這個消息告訴孟淮津。
而且,孟淮津很有可能在推出齊耀平還隱瞞著什么時,就已經知道了這個人是齊軒。
一個孤寡老人死都不愿意說的,除了是他自己兒子,還能有誰?
面前的窗簾一點浮動都沒有,舒晚走過去將其拉開,窗戶外面是一個人造泳池,她抬頭看天,上面黑漆漆的,一顆星星都沒有。
她由此斷定,這是個隱蔽性極高的地下基地,而且,不可能在國內,要么是三不管地帶,要么又是哪個混亂小國。
扣扣扣——房門被敲響。
“進來。”舒晚站在窗邊沒動。
蘇彥堂開門,手里提著個醫藥箱。
舒晚微微擰眉,“怎么了?”
男人自顧自走過來,打開醫藥箱,拿出個防水創口貼,“手心。”
舒晚呼吸一頓,緩緩攤開自己的手掌。
“怎么把自己掐成這樣?”蘇彥堂給她貼上創口貼,晦暗不明的視線探進她清涼的眼底,“晚晚是害怕齊軒,還是……在意他說你是來臥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