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檻兒這一覺一睡就是兩個時辰。
睜眼一看。
她發(fā)現(xiàn)自己睡前靠著墊了軟墊的車壁,這會兒卻整個人都躺在軟榻上。
身上蓋著太子的云錦夔龍羊毛毯,一股清冽淡雅的蓬萊香縈繞在她鼻間。
檻兒帶著幾分惺忪睡意地把毯子往上扯了扯蓋在鼻子上,深深吸了口氣。
正想吸第二口。
熟悉的清冷嗓音忽地響起:“在做甚?”
檻兒動作一頓。
旋即意識“唰”一下徹底清醒!
她猛地掀開毯子坐起來,這才發(fā)現(xiàn)太子坐在臨窗的紫檀黑漆小方桌旁。
窗前用以遮擋外界視線的寶相花羅紗上透著一層金色的光,襯得太子臉上也似散發(fā)著一層淡淡金光。
這輛金輅外形堪比一座小型宮殿,內(nèi)里休息之處也相當(dāng)于一間小屋子。
跟前方的御座以數(shù)層明黃錦緞簾幔相隔,靠車壁正中間是檻兒睡的軟榻。
面前一張花梨木條案。
挨著頭的一側(cè)擺著個小型書架,另一頭有花幾、矮凳,一側(cè)臨窗處設(shè)一套供以用膳的紫檀桌椅,對面一側(cè)則放著煮茶的一應(yīng)用具。
其上設(shè)有吊柜,而從軟榻腳那一頭繞過去有一扇小門,往里走便是凈房。
此時室內(nèi)車壁四周的吊燈全掌起了,檻兒往風(fēng)爐旁的漏刻上看了看。
酉時兩刻。
占了太子的榻這么久,她不禁有些赧然,喚了聲“殿下”下了榻穿好鞋。
“您一直在看書嗎?”刻意忽視了聞太子毯子上的香味被抓包的事,檻兒瞥眼太子手上的書,問道。
駱峋睇眼她微亂的發(fā)髻,沒揪著方才的問題不放,目光重新放回書上。
“嗯,海順去叫晚膳了,你先收拾。”
儀仗隊里有隨行的炊事副車,車內(nèi)的陳設(shè)用具都做了特殊加固處理。
以保證車駕行進途中車?yán)锏腻佋睢⑻繝t、碗碟等不易傾覆,帶出來的御膳房的人便在此為太子準(zhǔn)備膳食。
檻兒去凈房收拾完出來海順正好回來,身后跟著幾個拎著食盒的宮人。
檻兒出去接應(yīng)了幾趟。
出門在外不比在宮里方便,膳食自然相對簡單,也不講究那么多規(guī)矩。
檻兒要給太子侍膳都被拒了,太子在小方桌上自行用膳,她和海順便在下首處支了張小桌子一同用。
用罷膳約莫過了一刻鐘。
通州碼頭終于到了。
通州位于京城正東,是通往京師的陸、水路要沖,自古便有“通州安則京穩(wěn),通州危則京震”的說法。
通州建有“中倉”和“西倉”兩大糧倉,用于儲存數(shù)百萬石的漕糧。
京杭運河的北端終點便是通州,從南方來的漕船,都要在通州碼頭停卸。
也因此,作為物資集散地,通州是北方最大的商品交易中心之一。
南方的絲綢、瓷器、茶葉,北方的皮毛、藥材等在此交匯,周邊商鋪酒肆、茶樓旅店林立,可謂極其繁華。
天色已經(jīng)不早了,今晚不發(fā)船。
儀仗隊在碼頭附近的驛站停留,太子也由順天府尹、通州知州以漕運總兵官等官員接駕,在驛站落腳。
不過太子就算落腳,也不能歇,一到地方便同接駕的官員開起了小會。
檻兒隨在其身側(cè)聽了幾耳朵。
細(xì)要部分她聽不懂。
只大致聽明白順天府尹在匯報京師及周邊地區(qū)的民生概況,最后總結(jié)“畿輔安堵,請殿下放心”。
漕運總兵官匯報了漕運狀況、河道情況以及為南下船隊做的準(zhǔn)備。
又說了沿途的安保防務(wù)問題等等。
太子針對他們匯報的事情做了些簡單訓(xùn)示,又代表元隆帝對這些官員進行了慰勞,最后還賜了賞和宴。
認(rèn)真說起來,這還是頭一回太子與官員們談?wù)拢瑱憙涸谏韨?cè)伺候的。
平時在東宮,太子是在仁安殿會見屬官跟朝中大臣,而仁安殿屬前朝范圍,通常只有海順能留下伺候。
檻兒這個大宮女也當(dāng)?shù)幂p省,太子顧念她年紀(jì)小,隨行都沒讓她跟。
以至于第一次看太子與官員們談事,看他游刃有余地對某些事做出指示。
對一些他不甚熟悉的事他沒有仗著身份瞎指揮,而是謙遜地詢問官員們。
總之就是從從容容游刃有余。
檻兒知道太子厲害,從他教她功課,處理海順報上來的事以及他看的那些書,練的那些字就能看出來。
也所以檻兒平時親近太子歸親近,對他的敬畏可是一點兒也沒少。
現(xiàn)下又看了他這么鎮(zhèn)定自如,駕輕就熟地跟官員們處理正事,檻兒對太子的敬畏更是蹭蹭往上漲。
于是,等宴席結(jié)束駱峋從前院回來,迎接他的便是一雙格外亮晶晶的眼。
“怎么?”
他挑了一下眉,隨口道。
檻兒抓著他的小臂將其迎進屋。
從小太監(jiān)捧著的托盤里端了事先備好的解酒湯,煞有其事地雙手奉上。
“太子殿下請用。”
駱峋覺得自打一個月前被她王婆賣瓜似的自夸逗笑了之后,他如今面對她時的笑點便比以前低了。
一見她這樣,他又想笑了。
然屋里有其他人,不能失了體統(tǒng)。
駱峋忍住了,只道了句“盡搞怪”就沒再追問,檻兒也很貼心地沒多嘴。
直到太子喝了解酒湯,沐浴洗漱完。
海順把其他人都支了出去,檻兒拿巾子給太子絞頭發(fā)時,才說起她對他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的敬意。
駱峋大抵也習(xí)慣了她動輒張口閉口夸他厲害,她說著他便聽著,倒是不至于再像起初那般不自在了。
等她說完,他從鏡子里看著她。
“你也可以。”
檻兒放下巾子,拿了妝臺前的熏籠替他烘起頭發(fā),下意識道:“什么?”
駱峋:“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你也可以。”
“哪能呢。”
檻兒笑著說。
“奴婢可沒您這么聰明,您看奴婢學(xué)《三字經(jīng)》那些都整整學(xué)了一年呢。”
駱峋沒理會她的妄自菲薄之言,“只說你想不想學(xué),想好了再答。”
檻兒當(dāng)然想學(xué)。
雖說太子不介意她沒讀過書,宮里沒念過書的奴才也是一抓一大把。
太子也同她講過道理,讓她不必因自己沒念過書而自卑,檻兒如今也不自卑。
可常言“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時下也有“士農(nóng)工商”之說。
可見讀書的重要性。
“想肯定是想的……”檻兒忸怩道。
“想學(xué)就學(xué)。”
駱峋沒等她轉(zhuǎn)折,淡聲道。
“以后孤做功課,你便同孤一道學(xué)習(xí)。”
海順檢查完床鋪往他們這邊瞅了瞅,心情復(fù)雜地笑著搖搖頭去了外間。
檻兒又想撲太子了,可她沒忘他上次說的再敢不莊重,他就要罰她的話。
于是檻兒忍住了。
直至太子的頭發(fā)干得差不多了,她擱了熏籠繞到他跟前蹲下,趴到他膝頭。
駱峋以眼神詢問。
檻兒巴巴兒地望著他。
“殿下要是奴婢的兄長就好了,當(dāng)然奴婢不是要大逆不道,奴婢就是羨慕八公主她們,有您這么好的兄長。”
駱峋:“……”
駱峋起身,沒再讓她趴他的膝蓋。
也慶幸是那兩個慶昭帝出現(xiàn)在他的夢里,不是他出現(xiàn)在他們夢里。
若不然讓他們知曉視他們?yōu)榉蛑鳌⒄煞虻娜耍谒@里將他視為兄長。
難保不會笑話他。
哼。
檻兒可不知道太子爺別扭的小心思,只當(dāng)他困了,她頓時也不廢話,熟稔地替他脫了外袍服侍其上榻。
都伺候妥當(dāng)了,她方才熄燈告退。
出來同外間值夜的兩個小太監(jiān)打了招呼,檻兒也回小耳房睡覺了。
院子里有侍衛(wèi)把守,檻兒在東宮沒值過夜,出來了太子也沒叫她值夜,驛站給她和海公公都安排了屋子。
一夜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