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zhàn)場之上，一片狼藉。
先前那株遮天蔽日的柳樹妖魔，已被文樞護法張良以煌煌神威徹底凈化，連一絲存在的痕跡都未曾留下。
然而，那彌漫在空氣中的淡淡硫磺味，以及地面上觸目驚心的巨大裂痕與坑洞，還有那些散落在各處，屬于墨家弟子的殘破機關(guān)與冰冷的尸體，無聲地訴說著方才那場神鬼大戰(zhàn)的慘烈。
幸存的墨家弟子們，包括高漸離、雪女、大鐵錘等統(tǒng)領(lǐng)，此刻皆是神情復(fù)雜地看著那道青衫身影。
張良，這位昔日的小圣賢莊三當(dāng)家，如今的太一門文樞護法，他的力量，他的身份，都給在場所有人帶來了難以言喻的沖擊與震撼。
尤其是墨家巨子燕丹。
他站在那龐大卻略顯破損的青龍機關(guān)獸頭部，玄鐵面具下的眼神，充滿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代表著墨家最高技藝，耗費了數(shù)代心血的機關(guān)青龍，在面對那真正的鬼蜮妖邪之時，顯得如此力不從心。
而儒家的張良，僅僅是接受了那位大秦天師的敕封，便擁有了如此毀天滅地的神威。
這個時代，真的變了。
機關(guān)術(shù)在這神鬼之力面前，還有未來嗎？
燕丹的心中，產(chǎn)生了動搖。
他看著張良緩緩收斂周身神光，那浩瀚磅礴的神圣氣息漸漸隱去，又恢復(fù)了往日那溫文爾雅，仿佛剛才那滅殺千年妖魔的存在，并非是他。
此刻，面對張良提出的，羅天大醮之事，墨家如何看……
他深吸了口氣，緩緩道。
“子房先生……”
“小圣賢莊如今，也已歸順大秦了嗎？”
這個問題，問得突兀，卻又仿佛理所當(dāng)然。
在這個力量體系被徹底顛覆的時代，個人的選擇，門派的立場，都顯得如此脆弱。
張良聞言，搖了搖頭道。
“并未歸順。”
“只是……”
他頓了頓，最終還是將實情說了出來。
“不瞞巨子，我與顏路師兄，受天師敕封，成為太一門護法神一事，已讓我儒家內(nèi)部生出了不小的波瀾。”
“尤其是大師兄伏念……”
提及伏念，張良的眉頭不由自主地皺了起來，臉上露出了明顯的擔(dān)憂之色。
“大師兄他對于儒家傳承看得極重。”
“他認(rèn)為我與顏路師兄此舉，無異于將儒家置于太一門之下，有辱圣賢門楣。”
“他已放出話來，要在羅天大醮之上，親自向天師質(zhì)問！”
質(zhì)問天師秦牧？！
燕丹聞言，瞳孔驟然一縮！
若是今日之前，燕丹覺得，質(zhì)問質(zhì)問秦牧，沒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今日后……
燕丹捫心自問，要是親自見到秦牧，他還有那屬于墨家巨子的自持么？
答案是肯定的。
沒有了！
在物質(zhì)組成的世界上，力量，始終是決定一切的基石。
墨家的兼愛非攻，也是因為，墨家足夠強大。
因此，對于伏念的這個決定，他感覺很震驚，甚至代入一下，如果身為墨家巨子的他，在羅天大醮上公然質(zhì)問秦牧?xí)绾巍?/p>
就算秦牧心胸再廣闊……
也會給墨家招來覆滅之禍！
以此推論，伏念的這個舉動，無疑是在為小圣賢莊，甚至是儒家道統(tǒng)招來滅頂之災(zāi)！
“伏念先生，糊涂啊！”
燕丹忍不住失聲道。
張良苦笑一聲，神色間充滿了無奈道。
“大師兄性情剛直，認(rèn)定的事情，九頭牛也拉不回來，我與顏路師兄如今身份尷尬，縱有千言萬語，也難以勸說。”
“這，也正是在下今日前來墨家機關(guān)城的真正原因。”
“巨子與大師兄也算舊識，且同為百家中，某一道統(tǒng)之主，地位相當(dāng)。”
“子房懇請巨子，能在羅天大醮之前，看在往日情分上，亦看在天下大局的份上，勸說大師兄一二。”
“務(wù)必不要在眾目睽睽之下，沖撞了天師大人。”
“我？”
燕丹啞然失笑，他指了指自已，又看了看周圍這滿目瘡痍的戰(zhàn)場，以及那些尚在喘息的墨家弟子，反問道。
“子房先生未免也太看得起我燕丹了。”
“你與顏路先生同為儒家三圣，尚且勸不動伏念先生，我這個外人，又有何面子，能讓他回心轉(zhuǎn)意？”
“況且……”
“子房你為何不親自去勸說？”
張良搖了搖頭，聲音低沉了幾分道。
“巨子有所不知。”
“正因我與顏路師兄如今的身份，大師兄才更聽不進(jìn)我等的勸說。”
“在他看來，我二人已是‘背棄’了儒家門楣，所言所行，皆是為了太一門，為了那位天師。”
“當(dāng)局者迷，旁觀者清。”
“外人的話，有時候，才更有用。”
張良的目光真誠而懇切，他看著燕丹，一字一句地說道。
“巨子素有威望，行事沉穩(wěn)，顧全大局，若能由巨子出面，曉以利害，或許……”
“能讓大師兄懸崖勒馬。”
“這不僅是為了小圣賢莊，或者儒家，更是為了即將到來的羅天大醮，為了整個人道的未來。”
“道庭的建立，事關(guān)每一個人。”
“巨子今日遭逢的鬼災(zāi)，未來會遍布天下，巨子想想，今日巨子窮墨家之力，都斗不過這初生的兇戾鬼物。”
“何況天下庶民乎？”
這番話落下，燕丹沉默了。
舉墨家之力，都斗不過初生的兇戾鬼物，更逞論，普通庶民……
凡人在這種兇戾鬼蜮前，根本沒有抵抗能力！
站在這個角度想。
那位天師，于咸陽舉行羅天大醮，當(dāng)真是心為天下……
這般想著，他頓時感覺內(nèi)心復(fù)雜無比。
半晌之后。
燕丹終長嘆一聲，點頭道。
“好。”
“伏念先生那里，我會盡力去說。”
“多謝巨子！”
張良聞言，臉上露出了如釋重負(fù)的笑容，再次朝著燕丹深深一揖。
“那，子房便不多做打擾了。”
“墨家此番損失慘重，還需好生休養(yǎng)。”
“告辭。”
說完，張良轉(zhuǎn)身朝著來時的方向飄然而去，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山林之間。
燕丹站在原地，目送著張良離去，久久不語。
隨后，他下令眾人回返機關(guān)城。
時間彈指，轉(zhuǎn)瞬間夜色便如墨。
咸陽。
天師府內(nèi)，一盞孤燈如豆，映照著靜室中央盤膝而坐的身影。
秦牧雙目緊閉，心神沉入丹田氣海之中。
那里，一枚滴溜溜旋轉(zhuǎn)，散發(fā)著溫潤光澤的金丹，正緩緩懸浮。
而在金丹之上，正懸浮著那枚象征著他正六品仙官位格，由國運敕封而成的紫金色神印。
大秦司命玉府少卿五雷伏魔使同知雷霆都司事之印。
其上雷霆符文與司命星圖流轉(zhuǎn)不定，散發(fā)著煌煌天威。
與之前不同的是。
此刻的金丹與神印周圍，赫然籠罩著一層淡淡的、幾乎透明的、卻又散發(fā)著無盡祥和與安寧氣息的虛幻宮殿輪廓。
這宮殿虛影，并非實質(zhì)，乃是由無數(shù)細(xì)微到極致的光點匯聚而成，如同星辰點綴夜空，勾勒出飛檐斗拱，瓊樓玉宇之形。
這，便是他冒險施展轉(zhuǎn)運符，從大秦上千文武百官身上，“借”來的福運所凝聚而成的，福運天宮虛影。
秦牧內(nèi)視著這初具雛形的“天宮”，感受著那原本如同跗骨之蛆般，不斷侵蝕他自身，幾乎要將他拖垮的六品仙職“位格反噬”之力，被這虛幻的宮殿虛影抵擋。
他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滿意的笑意。
成了！
這轉(zhuǎn)運符，果然沒讓道爺我失望！
秦牧心中暗喜。
僅僅是一日之間，從那千余名大秦官員身上匯聚而來的，那一絲絲微不足道的福運，竟然真的凝聚成了如此不可思議的存在。
這“福運天宮”雖只是虛影，卻仿佛擁有著某種至高的防御力，將那恐怖的位格反噬之力牢牢地?fù)踉诹私鸬づc神印之外，再也無法對他造成絲毫影響。
困擾他數(shù)日的危機，就這么輕描淡寫地解除了！
這種感覺，就像是原本背負(fù)著萬斤巨石，隨時可能被壓垮，卻突然有人幫你將巨石挪開，卸下了所有重?fù)?dān)一般。
前所未有的輕松與舒暢感，充斥著他的四肢百骸。
秦牧甚至能感覺到，自已那因為反噬而略顯晦暗的金丹，此刻也在這福運天宮虛影的滋養(yǎng)下，重新變得圓潤光澤，甚至隱隱有了一絲精進(jìn)的跡象。
“嘖嘖嘖……”
秦牧忍不住咂了咂嘴，心中一個更加大膽，甚至可以說是瘋狂的念頭，如同野草般不可抑制地滋生出來。
僅僅是千余名官員的福運，便能構(gòu)建出如此穩(wěn)固的天宮虛影，徹底扛住了六品仙職的反噬……
那倘若道爺我讓這大秦上下，從王公貴族到販夫走卒，數(shù)以千萬計的每一個人，都心甘情愿，或者‘被’心甘情愿地拿著我的轉(zhuǎn)運符……
那匯聚而來的福運，又該是何等的磅礴浩瀚？！
豈不是一步登天！
那畫面太美，太誘人！
試想一下，億萬萬縷福運匯聚而來，直接將這虛幻的天宮凝為實質(zhì)，甚至構(gòu)建出傳說中的三十三重天闕！
到那時，別說區(qū)區(qū)六品仙職的反噬，就算是直接給自家封個肉身成神，當(dāng)個天帝恐怕都行。
這念頭如同燎原之火，瞬間點燃了秦牧心中潛藏的野望！
想到這里，秦牧的心臟幾乎要從胸腔里跳出來，一股難以言喻的激動與狂熱席卷了他的全身。
然而……
就在這野心膨脹到極致的瞬間，秦牧猛地打了個寒顫，如同被一盆冰水從頭澆下，瞬間清醒了過來。
他眼神中的狂熱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忌憚與后怕。
差點就著了道了！
秦牧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臉上露出了苦澀的笑容。
匯聚萬民福運，聽上去確實誘人無比，一步登天。
但，那是要付出代價的！
這轉(zhuǎn)運符，借來的福運，終究不是他自已的！
太一門的秘典之中，關(guān)于轉(zhuǎn)運符的記載，可不僅僅只有其神妙之處，更有其恐怖的反噬后果。
借運，便要還運！
而且是連本帶利！
倘若在大醮功成之后，他無法積累足夠的功德福運，及時將從百官身上借來的這千絲萬縷福運悉數(shù)歸還。
那么……
他好不容易凝聚出來的這“福運天宮虛影”，頃刻之間便會煙消云散，到那時，失去庇護的他，將再次直面那正六品仙職恐怖的位格反噬之力。
僅僅是這么點福運，借了沒來得及還，就要被反噬。
要是真借個萬民福運，他當(dāng)場就得被天道劈個九十九道天雷。
九十九道天雷之下，別說天師，就是正神，也要被打得神魂俱滅，真靈潰散，永世不得超生。
因為。
福運本質(zhì)就是借貸，借來的添利息還出去，借來的福運，就算是封成天帝，等到要還的時候，你也是還不上的，還不上就是涼涼。
秦牧連忙將內(nèi)心中升起的貪念掐滅，自言自語道。
“這福運雖好，但玩不起啊！”
“還是老老實實，先借百官這點福運頂一頂，撐過羅天大醮再說。”
“待道爺我成了真正的道門祖庭之主，聚攏人道氣運，自有無量功德加身，到時候再還這點福運，輕輕松松！”
他拍了拍胸口，長舒了一口氣。
還好道爺我道心穩(wěn)固，及時懸崖勒馬。
否則，一時貪念起，恐怕真要萬劫不復(fù)了。
這修行的路上，誘惑無處不在啊！
差點就著了道！
入了魔！
就在秦牧安坐天師府，思量著羅天大醮與福運反噬之事時。
咸陽城外，官道盡頭。
數(shù)道身影正縱馬疾馳，為首之人，一襲標(biāo)志性的黑色勁裝，銀白色的長發(fā)在夜風(fēng)中微微飄動，眼神冷冽如寒潭深淵，手中那柄造型兇戾的鯊齒劍，即便在鞘中，也散發(fā)著令人心悸的寒意。
正是流沙之主，衛(wèi)莊！
他身后，赤練、白鳳等人亦是緊隨其后，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長途跋涉后的風(fēng)塵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
他們自接到白鳳傳回的關(guān)于渭水之戰(zhàn)的驚人情報后，便日夜兼程，以最快的速度趕往咸陽。
神鬼之力現(xiàn)世，天師敕令天將……
這一切，都預(yù)示著一場前所未有的風(fēng)暴，即將在這座帝國的權(quán)力中心徹底爆發(fā)。
流沙，絕不能置身事外！
然而，當(dāng)他們終于抵達(dá)咸陽城外，翻過最后一道山嶺，看清眼前的景象時。
饒是以衛(wèi)莊的心性，也不由得瞳孔驟然一縮。
夜色沉沉，繁星隱匿。
但在那巍峨的咸陽城墻之外，廣袤的原野之上。
一片連綿不絕，望不到盡頭的巨大軍營，如同太古兇獸般匍匐在大地之上，軍營之中，旌旗如林，密密麻麻，在夜風(fēng)中獵獵作響，發(fā)出沉悶的呼嘯。
營帳鱗次櫛比，排列森嚴(yán)，一眼望去，竟是看不到邊際。
而最令人心悸的，是那無數(shù)燃燒的火把！
成千上萬！
密密麻麻的火把，如同倒懸于大地之上的繁星，又似一片燃燒的烈焰之海。
將整個軍營照耀得如同白晝，火光沖天，映紅了半邊夜空，散發(fā)出令人窒息的鐵血煞氣與磅礴威壓。
這股威壓是如此的純粹，如此的龐大，甚至蓋過了夜色的陰冷，直沖云霄。
“嘶……”
赤練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妖嬈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明顯的驚駭之色。
白鳳那總是帶著幾分慵懶的俊美臉龐，此刻也變得無比凝重，他輕輕拍打著翅膀，懸浮于半空，銳利的鷹眸掃視著下方那如同鋼鐵長城般的軍營，眉頭緊鎖。
數(shù)量如此之多的大秦精銳，以逼他們還要快的速度趕到了咸陽。
嬴政這是心如堅鐵了。
要是陰陽家趕來，恐怕就是一場堪比昔日秦滅六國的大戰(zhàn)。
衛(wèi)莊沒有說話，但那握著鯊齒劍柄的手，卻不由自主地，微微收緊。
天下劇變在即！
他，要占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