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王安并沒有出去，而是藏得更深了一些。

　　他意識到，現(xiàn)在是一個好機會。

　　他們所說的這些問題，徐渭沒有告訴過他，而招攬來這些人之后，王安就離開大炎前往戚國，也幾乎沒有注意到。

　　今天倒是個好機會，可以聽這些人說出的心里話……

　　“事已至此，你就算再哭，能改變得了什么呢？”

　　楊歡也不忍心看見同僚這副模樣，只是深深一嘆。

　　他雖然自己是一向浪蕩慣了，看不起那些官場中的道德君子，但對這些一根筋的愣頭青，也確實沒什么辦法。

　　“其實道理都在那里，你們也不是不明白，太子制定的書本，難道你們沒有看嗎？我還記得，小許之前看到太子編寫的教材里面的一些話，還激動得手舞足蹈吧。”

　　楊歡看向許盛，難得好言勸慰：“你們都是有才學(xué)的人，自然更能明白太子制定的規(guī)章制度底下的深意，怎么就是放不下那個架子呢？”

　　“道理我也明白。”

　　許盛愣愣地往嘴里灌酒，長嘆一聲：“可楊校長，我是官宦世家，從出生開始接受的就是那一套東西，你讓我放下架子，我倒是想放下架子，可放下架子之后，我又還剩什么呢？”

　　“太子的主張是好事，我也明白！”哭得稀里嘩啦的伍士平悶悶開口，“但學(xué)了這么多年的圣賢書，難道就、就一點沒有用嗎？我之前經(jīng)世濟民的理想，就……就全走的是歪路嗎？”

　　伍士平抬頭看著楊歡，眼圈又紅了：“楊校長，我不甘心啊！”

　　這話算是說出了他們這些敗者的真實想法。

　　不甘心！

　　他們都知道太子是對的，到了白石灘之后，不管是聽到的東西還是看到的場景，都在告訴他們，太子是正確的。

　　可是要讓他們一下子推翻學(xué)過幾十年的教科書，他們也做不到。

　　因為對他們這種層次的文人來說，儒家那些圣賢書，真的已經(jīng)不僅僅是他們用來科舉的工具，更多的已經(jīng)內(nèi)化成了一種要求，一種自我意識。

　　哪怕知道太子說得對，可他們能和自己的意識打架嗎？能否定自己嗎？

　　誰都不可能輕易做到！

　　“那好，我們不說那些虛的思想什么的。”

　　崔博笑了笑：“我是個俗人，行走大江南北，看到的也是一些俗套的東西，行的也是商賈之事，不如讓我來說說，就從名利這個角度，來探討探討吧。”

　　雖然崔博自稱行商賈之事，可在場的人都知根知底，尤其知道崔博乃是世家崔氏的行走，哪怕說是商賈，在場的人也沒有誰敢瞧不起他。

　　更別說，在這白石灘久了，就算是他們心中再有芥蒂，多少也學(xué)會了一些太子宣稱的眾生平等。

　　當(dāng)下所有人都連稱不敢，洗耳恭聽崔博的話。

　　“那好，那我們就從最功利的角度出發(fā)來說說好了。”

　　崔博見大家談興正濃，索性拆開了掰碎了跟他們說：“別的不說，太子如今是太子，盡管在太子身上有種種傳聞，但諸位能坐到這里，應(yīng)當(dāng)都能明白，異日太子榮登大寶，恐怕不是笑談吧。”

　　許盛和伍士平默默點頭。

　　就算別的不承認(rèn)，作為太子的手下敗將，還是應(yīng)當(dāng)承認(rèn)，太子心中的丘壑遠(yuǎn)不止他所表現(xiàn)出來那一小部分，否則，作為一時俊杰的他們也不會被太子所擊敗了。

　　在太子有意藏拙的情況下，又掌握了最重要的名分，雖然現(xiàn)在昌王和惠王來勢洶洶，但想要擊敗太子，恐怕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

　　“既然大家都這樣想，那便行了。”

　　崔博笑笑：“現(xiàn)在追隨太子，異日太子功成，在座的就算是從龍之功，一飛沖天也未可知，何必因為心中那點介懷而放棄青史留名的大好機會呢？”

　　青史留名！

　　許盛和伍士平心中重重一跳，作為最傳統(tǒng)的儒家門生，這幾個字對他們來說可以說有致命的吸引力。

　　甚至，他們畢生所學(xué)，也是為了這一個目標(biāo)！

　　楊歡神色倒是十分平靜，以他如今的地位，名利這些東西，對他來說已經(jīng)沒有什么吸引力了，與其追求那些功名利祿，不如自己開心就好……

　　不過，楊歡也看得出來，他雖然沒心動，但另外兩個小子，可是明顯意動了。

　　“果真能青史留名？”

　　伍士平有些猶豫，比起許盛這種已經(jīng)有過名聲的大才子，他對這些名利的抵抗力明顯更低一些。

　　“當(dāng)然。”

　　崔博微微一笑，悠悠道：“諸位恐怕還不知道，太子之前在淮陽郡治水的時候，發(fā)生了什么吧？”

　　“什么？”

　　許盛和伍士平對視一眼，好奇問道。

　　而一旁躲著的王安，聽見崔博這話，心中卻是一跳，神色沉了下去。

　　難道，淮陽郡的事情，已經(jīng)傳到了這些世家耳朵里？

　　那可是……土地改革啊，若是真的傳到世家耳朵里，世家還能像現(xiàn)在這么平靜？

　　王安捉摸不透，只得細(xì)細(xì)聽了下去。

　　崔博壓低了聲音，左右看看，湊近幾人，沉聲道：“分田！”

　　“或者說，土地改革！”

　　這一次，包括楊歡在內(nèi)，所有人都呼吸一滯。

　　他們都知道土地改革的意義，自古以來，能做成的，不是千古名臣，就是千古明君！

　　“那……那結(jié)果……”

　　伍士平眼睛都直了，喃喃問道。

　　崔博微微一笑，并沒有說下去，但這不說，卻勝過千言萬語。

　　這下子，連許盛都坐不住了。

　　“若真是如此，太子的格局，果然與別人不同。”

　　“是啊。”

　　楊歡贊同地點點頭，由衷感嘆。

　　“太子表面嘻嘻哈哈，用紈绔表象掩飾自己，可他心中究竟有多少丘壑，唯有實際親自接觸下來，才能知道其中之一二啊。”

　　“如何？”

　　崔博微微一笑：“如今，你們心中的那些過不去的坎，可能過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