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浩整理了下思緒，說道：“朝廷看似兼顧到了方方面面，實則遺漏了最重要的部分。”黃錦頓時上心，忙提起酒壺為其斟上，問：“什么部分？”“人心！”李浩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人心最是敏感，朝廷如此……難免讓人多想，有句話叫商不與官斗。雖說這新鈔可以兌換銀子，但于商會成員來說，這新鈔的風(fēng)險……可不小。”黃錦皺著眉頭問：“侯爺也以為，朝廷會黑下銀子？”“這不是我以為的問題，這是諸多大富以為的問題。”李浩說道，“朝廷口頭上說在商會之間流通，卻并未對此做延伸，說難聽點，新鈔不兌換成白銀，就是一張紙。”黃錦正色道：“朝廷會兌付的！”李浩苦笑道：“黃公公還是沒能明白本侯的意思，核心問題在于，富紳對朝廷有著天然……敬畏。”“嗯……直白點講，還是不信任朝廷，對吧？”黃錦問。李浩頷首，直言不諱道：“你讓他花錢進(jìn)商會，他肯定樂意，可你讓他花錢換新鈔……怎可能心甘情愿？”“這……”黃錦撓撓頭，不好意思的說，“朝廷的意思是……想請侯爺您帶個頭，以李家的產(chǎn)業(yè)……”李浩搖頭道：“非是我不愿，而是我也做不到左右他人。”“啊？這……”黃錦尬住，想說“怎么可能”，又覺如此不講道理，一時僵在那兒。“商人是逐利的，此事無利可圖也就罷了，反而要擔(dān)著風(fēng)險，誰會愿意？”李浩苦笑道，“即便本侯以商業(yè)資本做要挾，也難讓人去做無利卻擔(dān)風(fēng)險的事；李家產(chǎn)業(yè)是大，可遠(yuǎn)遠(yuǎn)沒有達(dá)到可以支配大明諸多大富，就連江南一帶，也做不到。”瞥了眼下筆如飛的馮保，李浩不以為意的笑笑，說道：“大明富紳何其多，離了一個李家，大明工商業(yè)就轟然倒塌了？不會的，各行各業(yè)，李家都沒有壟斷，三百六十行，一行都沒有；誠然，與李家合作的大富有許多，可人家離了李家，一樣能風(fēng)生水起，李家能奈何？”頓了頓，“還是說，朝廷欲對大富用強？”“這個絕對不會。”黃錦當(dāng)即表態(tài)，“皇上英明睿智，萬不會如此，皇上深刻明白，那般只會對工商業(yè)造成不可逆的打擊，再說，如若皇上有這個心思，又豈會這般彎彎繞？”聞聽此言，李浩這才放心下來，笑吟吟道：“皇上圣明啊……”“……”黃錦撓撓頭，不知該怎么繼續(xù)話題。“公公，吃菜啊。”“哎，好好。”黃錦夾了一筷子，飲了口酒，便停下了，“侯爺以為……朝廷此舉不可行？”“這樣的國策，當(dāng)然不可行，除非朝廷用強！”“朝廷不會用強的，皇上不會如此，群臣也不會贊同，還有……他也不會同意。”黃錦搖搖頭。“侯爺，此策真不可行？”黃錦希冀的看著李浩。李浩聳了聳肩，無奈道：“退一步來說，便是商會中的富紳人人出資購買新鈔，數(shù)額也不會大了，且絕對是年頭購買，年底立即兌換，走個過場之后，便不會復(fù)購了。如此，又有何用？”黃錦咂吧咂吧嘴，無言以對。李浩笑了笑：“本侯只能代表自己，沒辦法代表別人，將心比心……與朝廷打交道可以不賺，至少不能虧了不是？”“呃呵呵……朝廷虧了誰，也不會虧了侯爺您啊！”“這話怎么說的？”李浩不滿，“首先，本侯絕對支持國策，且并不在意得失；其次，朝廷若打著虧一部分人利益的主意，那么官商之間將再無信任可言。”黃錦訕訕道：“咱家就一說，并非是那個意思，朝廷也不是，真的。”頓了下，遲疑道：“侯爺，您是商業(yè)奇才，此事也屬于商業(yè)范疇，您……可有良策？”李浩反問：“本侯的建議，皇上肯聽嗎？”辦法當(dāng)然有，可李浩也知道，自己不是青爺，皇帝可不一定會買自己的賬。此外……受李青影響，李浩對皇帝的人品……一向持懷疑態(tài)度。黃錦鄭重道：“咱家不敢打包票，可咱家可以告訴侯爺，朝廷上下，對此事異常重視，皇上也非目光短淺之人！”李浩微微頷首，瞧向一邊的馮保。“這位小公公，本侯接下來的話，你可要記全了。”馮保忙正襟危坐，蘸了蘸墨水，一臉莊重，“侯爺請講！”李浩收回目光，道：“第一，相關(guān)資金不能入國帑，朝廷需建立新的府庫，專門儲存富紳購買新鈔的錢，且還要讓戶部之外的人來監(jiān)管，以此來與戶部做切割，絕不能混淆！”“第二，朝廷還需成立新的部門，來監(jiān)管新鈔在商會之間的流通，不能只拘泥于商紳以新鈔跟朝廷兌換銀子，要切實讓新鈔成為貨幣；這點需強制執(zhí)行。”“第……”“讓新鈔成為貨幣？”李浩止住話頭，頷首道：“不錯，要想讓新鈔成為鈔，就必須滿足商會之間的成員，可以拿新鈔做買賣；如此一來，可讓新鈔擁有銀票的屬性，二來，當(dāng)商會成員之間習(xí)慣了用新鈔來相互結(jié)算，就不會再出現(xiàn)，年頭購買年底兌換的情況了；朝廷為商紳提供了便利，才有空間和時間獲取商紳的信任；隨著時間推移，交易額增加，商會成員不但不會兌換，還會增持！”黃錦連連點頭，“快記上，記上……”在記了，在記了……馮保下筆如飛，一刻不敢分神，連回話的時間都沒有。黃錦收回眼神，問：“第三是什么？”“第三，朝廷需定期回購，不能讓富紳拿著新鈔去跟朝廷換，要朝廷將錢送上門，去回購商紳手中的新鈔。如此，才能更快，更高效的獲取商紳信任。”黃錦輕輕點頭，問：“需要持續(xù)多久？”“這得看第二條。”“？”李浩解釋：“待新鈔具有了貨幣屬性之后，朝廷再上門回購，商紳便會流露出嫌麻煩的姿態(tài)，這時候，便可以不用按期回購了。”“哎呀……妙啊。”黃錦猛點大腦袋。小眼睛放著光，胖手搓個不停，“侯爺，還有要補充的嗎？”李浩一口悶了一杯酒，呵著酒氣說：“第四，國策推行之初，朝廷必須要拿出一個偉光正的態(tài)度來。”“比如……？”李浩義正言辭的說：“朝廷如此，并不是為了錢，而是為了方便商會成員之間的交易，是為了扶持工商業(yè)……此外，商會之外的富紳，哪怕主動購買，朝廷也不賣，以此，來彰顯商會成員的特殊性，優(yōu)越性。”言罷，李浩又是一笑：“呵呵……反正，隨著售賣商會名額的展開，能進(jìn)的都會進(jìn)，不能進(jìn)的……也沒啥錢。”黃錦大點其頭，朝馮保道：“侯爺這句就不用記了。”“是。”馮保匆忙回了句，又寫了會兒，才長長呼出一口氣，只覺手腕都要廢了……相比馮保的身心俱疲，黃錦卻是心花怒放。這么久的司禮監(jiān)掌印，加之近年來的努力上進(jìn)，對政治已有了一定的見解。黃錦瞧的出來，如若朝廷按照永青侯的建議推行國策，這項國策不僅能成，且成效定會超出預(yù)期，且整個過程會十分順利……可又總覺著……好像還差點什么。黃錦一時想不明白，李浩卻直接給了他答案。“萬事開頭難，亦或說……信任建立最初，往往不容易。”李浩緩緩說道，“李家受國恩重，如此利國之策，當(dāng)仁不讓。前期，李家愿意出面擔(dān)保，以李家家資，私下與商紳之間立下字據(jù)，為諸多大富兜底兒；此外，李家還會以新鈔結(jié)算"九五折"的優(yōu)惠，催發(fā)相當(dāng)一部分大富購買新鈔的意愿，以點帶面之下，相信不用數(shù)年，便能徹底落實下去……”黃錦一下子全通透了，再無疑慮。同時，肅然起敬。黃錦起身長長一揖，“永青侯之胸襟，之忠君，之……”“好了好了……”李浩扶起他，笑道，“達(dá)則兼濟(jì)天下嘛，這不算什么。”黃錦深吸一口氣，用近乎發(fā)誓的口吻說：“請侯爺放心，相信朝廷，相信皇上，一定不會寒了忠臣之心，皇上肯定會補償李家的。”補償什么的我不稀罕，只要他別黑我的本金……呃，有青爺在，他也不敢……李浩笑吟吟道：“正事兒談的也差不多了，不若……吃點，喝點？”“呵呵……侯爺請。”黃錦忙邀李浩落座，同時朝馮保道：“侯爺這番話，一個字都不能疏漏。”在記了，在記了……馮保忍著手腕疼痛，吭哧吭哧就是寫……雖不甚了解國策，對永青侯的話也吃不太透，可馮保明白，今日永青侯的這番話，對皇上，對朝廷非常重要，超乎尋常的重要……如此大事，馮保哪敢怠慢，也慶幸，幸好帶的紙夠多。同時，不免滋生艷羨……"嘖嘖嘖，還得是人永青侯啊，真有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