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幽州城，仿佛一頭冬眠醒來的巨獸，在暖陽下舒展著筋骨。
積雪消融，雪水匯成涓涓細流，漫過青石板路的縫隙，空氣里混雜著濕土、馬糞和剛出爐的炊餅的復(fù)雜氣味。
城門外，田野間已有農(nóng)人吆喝著耕牛，進行春耕前的準備。
城內(nèi)更是人聲鼎沸，來自冀州的龐大商隊帶來了江南的稻米、光滑的絲綢和各色作物種子。
騾馬的鈴聲、車軸的吱嘎聲、以及天南地北的口音叫賣聲，匯成一曲邊塞特有的繁華樂章。
西域胡商帶著卷發(fā)深目的仆從，攤開色彩艷麗的毛毯和奇特的香料，偶爾有蒙著面紗的胡姬走過，眼波流轉(zhuǎn)間，引得不少粗獷的邊民駐足傻看。
“炊餅，賣炊餅嘍！”街上，一個挑著擔(dān)的漢子叫賣著。時不時停下來，拿出熱騰炊餅遞給客人。
沿街各種賣小吃的吆喝聲此起彼伏。
在這片看似無序?qū)崉t有序的喧囂中，說書先生陳豹，暗部代號“八哥”——如同一條滑溜的魚，從容游弋。
他手中的布幌子上寫著“談古論今”，步伐不疾不徐，目光似乎總是在尋找人流匯集之處，準備開講。
然而，他那雙看似隨和的眼睛，余光卻像最精密的雷達，早已鎖定身后那兩個如同跗骨之蛆的身影。
對方是跟蹤的好手，利用人群、攤販做掩護，時而交錯，時而并行，始終保持著十余丈的距離，若非陳豹是此道精英，幾乎難以察覺。
陳豹心中冷笑：“崔老狗的爪牙，果然還沒死心。”
他知道，這是前兩次成功煽動民意、幾乎釀成民變的必然結(jié)果。
刺史崔文遠暴跳如雷之下，不僅清洗了府邸內(nèi)部，也撒下大網(wǎng)搜尋一切可疑的外來者。
自己這個近幾個月才出現(xiàn)在幽州城的說書人，被盯上實屬正常。
這“尾巴”已跟了他七八日，他佯裝不知，就是要摸清對方的路數(shù)和意圖，同時，也做好了隨時“金蟬脫殼”乃至“反戈一擊”的準備。
陳豹與那個賣炊餅的小販擦肩而過的瞬間，對方極快地低語：“風(fēng)緊，身份已漏，可棄。”
陳豹嘴唇微動，聲音幾不可聞：“明白，我先清尾。”
他不動聲色，依舊走向常去的那家“劉記面館”。堂木一拍，今日他講了一段新穎的《劍仙情緣》，將修仙者的御劍飛行、法寶爭斗與才子佳人的纏綿悱惻結(jié)合，說得天花亂墜，引人入勝。
店內(nèi)食客聽得如癡如醉，連角落里的兩個跟蹤者，也被曲折的情節(jié)吸引，暫時放松了警惕。
斜對面一家生意冷清的茶鋪里，幾個看似普通的茶客，慢悠悠地品著茶，目光卻不時掃過面館門口，那是暗部的接應(yīng)點，確保行動萬無一失。
說書完畢，陳豹拿著銅鑼繞場一周，收獲了不少喝彩和銅板。
他慢條斯理地吃完一碗面條，這才收拾家伙離開。
此刻，他眼中閃過一絲凌厲的殺機。故意選擇了一條通往居民區(qū)的路線，專挑人多眼雜的地方走，然后突然拐進一條狹窄的、堆滿雜物的巷子。
一名跟蹤者毫不猶豫地跟進巷子，另一人則迅速繞向巷子的另一端包抄。
先進巷子的跟蹤者發(fā)現(xiàn)目標消失，只見幌子倚在墻邊，箱子放在地上，好
那人心中一驚，急忙上前，同時手摸向腰間的短刃。
“兄臺，在找什么呢？”
戲謔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跟蹤者駭然抬頭，只見陳豹正如同壁虎般，雙腳撐住兩側(cè)墻壁，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臉上帶著冰冷的笑意。
跟蹤者剛想拔刀呼喊，陳豹已如獵鷹般撲下，手中寒光一閃，一柄特制的窄刃短刀精準地劃過了對方的咽喉。
跟蹤者捂著噴血的脖子，難以置信地軟倒在地。
陳豹迅速落地，動作麻利地打開隨身木箱。這箱子內(nèi)有夾層和機關(guān)，他迅速脫下說書人的長衫，換上一套深藍色的粗布短打，將染血的短刀擦拭后插入綁腿，幌子折疊塞進箱底暗格。
轉(zhuǎn)眼間，說書先生陳豹變成了一個尋常的貨郎模樣。他提起箱子，從容走向巷口。
另一名跟蹤者正守在巷子另一端，假裝整理扁擔(dān)上的繩索，眼角余光緊盯著巷內(nèi)。他看到換裝后的陳豹走出，先是愣了一下，覺得身形有些眼熟，但裝扮完全不同，一時未能確定。
就在他猶豫的瞬間，陳豹已與他擦肩而過，同時手臂看似隨意地一擺，短刀再次出擊，精準地刺入他的腎臟，同時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口鼻。
跟蹤者渾身劇顫，眼中充滿恐懼和痛苦，很快便沒了聲息。陳豹將他拖到墻角雜物堆后隱匿，整個過程干凈利落，不過幾個呼吸之間。
午后，“老張土菜館”斜對面的雜貨鋪，悄然換了一位面容憨厚、眼神卻透著精明的“新掌柜”。
幽州城，那條無名街巷，兩具尸體引起民眾恐慌、報官。而地下戰(zhàn)線的硝煙，從未真正散去。
幽州城外，往南約七八里，一片茂密樹林的邊緣，官道旁有一家名為“春雨”的簡陋村店。
這里本是暗部一處較為偏遠的外圍接頭點，店東家王老三原是附近村民，被暗部用銀錢發(fā)展成下線，主要負責(zé)傳遞一些不甚緊急的消息，或為偶爾出城的暗部人員提供歇腳、換馬之便。
此人察言觀色、心思活絡(luò)卻也有些貪圖小利，近來城內(nèi)風(fēng)聲緊，多個散播消息的地痞被抓，雖無關(guān)緊要，未直接牽扯到他，但暗部已下達指令，要求此點暫停活動，人員酌情撤離。
王老三卻舍不得這間能賺些辛苦錢的店鋪，心存僥幸，以為地處偏僻不會有事，他又是外圍人員，只是減少了活動，并未及時撤離。
三月初七，這日午后，陽光透過剛剛萌發(fā)新芽的樹枝，灑在店前的空地上。
幾桌零散的客商正在喝茶歇腳。
店東家王老三心神不寧地擦著桌子，招呼客人，他的僥幸心理，在聽到官道上傳來雜亂而沉重的腳步聲兼有零星馬蹄聲時，瞬間化為烏有。
只見一隊約三十余人的官兵疾行而至，他們大多為步卒，氣喘吁吁，唯有領(lǐng)頭的隊正和幾名副手騎著健馬，顯得威風(fēng)凜凜。
這隊官兵身著幽州刺史府的號衣，刀甲雖非頂級，卻也鮮明整齊。
那領(lǐng)頭的都頭眼神兇狠，掃過村店，二話不說，揮手下令：“驅(qū)散閑人，拿下店內(nèi)一干人等，一個不準放過！”
步卒們?nèi)缋撬苹銢_上，茶客們驚叫著四散。
“錢，還沒給錢……”王老三驚慌叫嚷著上弦，卻和兩個伙計被粗暴地按倒在地，用粗麻繩捆成了粽子。
“官爺！冤枉啊！小人是安分良民……”王老三的掙扎喊叫，被一塊餿臭的破布硬生生堵了回去。
隊正冷笑：“良民？有人告你私通匪類，資助叛逆！帶回大牢，細細拷問，看你嘴硬到幾時！”
幾人被串連起來，在官兵的押解下，垂頭喪氣地沿官道往幽州城方向走去。
王老三面如死灰，心中充滿了悔恨。
然而，就在這官差隊伍行出不到三里，進入一段兩側(cè)林木尤其蔥郁的彎路時，異變陡生！
“咻咻咻——！”數(shù)支弩箭從林中悄無聲息地疾射而出，精準無比地射倒了押解隊伍首尾的幾名官兵，頓時引發(fā)一片慘嚎，隊形隨之大亂！
“敵襲！結(jié)陣！”官兵驚慌大喊。
“殺！”如同驚雷炸響，一聲暴喝從林中傳出。代號“大虎”的行動隊長石雄，一馬當(dāng)先躍出！
他身形魁梧如山，手持一柄厚背砍刀，氣勢宛若猛虎下山。身后十余名行動隊員如鬼魅般現(xiàn)身，人人蒙著面，手持刀盾，刀光閃動，動作迅捷狠辣，瞬間就將混亂的官兵隊伍切割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