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在外間,仍一手按著穩婆,直等得百無聊賴起來,才發覺自打梁王進去后,里頭便沒了動靜。
“陛下?可是出什么事了?”
“嗯……”程念影的聲音慢慢響了起來,“要不再叫個人來吧?”
吳巡便是在這樣的時候,得以進了門。
他受寵若驚。
在得知他們小主子打生下來,用襁褓一裹,而今從陛下到他們主子到梁王,沒一個敢抱的……
吳巡差點張狂地笑出聲。
“我來,我來!”
梁王自已抱也是不敢抱的,但嘴上是忍不住要嘮叨的:“小心!”
“等會兒,你腰間那配飾先解下來。”
“是這么抱嗎?”
嘴碎得程念影喊了聲:“爹。”
梁王閉了嘴。
而吳巡一轉眼便悶頭將小主子抱了起來。
他得意洋洋,扭過身來,仔細分享著此刻感受:“好輕,她沒有哭,她睜開眼了,她在看我……”
吳巡越說越高興。
梁王還有些不服氣:“你怎么就能抱起來?”
“先托住后頸和腦袋,再托住腿和屁股,用小臂抵住背,這樣便能抱得穩當……先前跟在主子身邊,主子學什么,我也一并聽了,沒白聽。”
吳巡眉飛色舞地抱著襁褓,在屋中溜達一圈兒,叫他們盯著好好看了個清楚。
小家伙已然閉上了眼,粉白的一張臉上,濃密的睫毛投下了小片陰影。
鼻梁可見弧度,嘴肉肉地抿著。
程念影伸出手,輕輕按在她的臉上:“皺皺的。”
傅翊沒白學,當即道:“剛生出來的孩子便是如此,過兩日便好了。”
程念影腦袋頂在傅翊肩上,恍然道:“噢。”
傅翊說罷,也伸出手,小心地按了下小家伙的臉頰。
那是溫熱的,真切的觸感。
明明她還一句話也不會說,但卻有著強烈的血脈相連的感覺,在胸腔中躍動。
而梁王此時卻難得沒有再看襁褓中的孩子。
他在看程念影。
被汗浸濕的發絲還緊緊貼在她的面頰上,近來她好好養著身子,雙頰比先前要更顯珠圓玉潤。
……她剛出生時,該是什么模樣呢?
梁王想象不到,僅能從這個孩子身上窺見一兩分。
那到底成了梁王心中一道遺憾。
片刻后,傅翊收回了目光:“我先為阿影換衣裙。”
梁王如夢初醒:“是,是。”
他和吳巡去了偏殿。
偏殿早已布置好,里頭暖洋洋的,半點凍不著小家伙。
待到程念影這廂擦洗完,又換了衣裙、用了飯,施嬤嬤帶著鄒媽媽從郡王府趕了過來。
與此同時在她們掩護下相伴而來的,還有楚琳夫妻。
梁王聽見動靜,識相地退到屏風后,只隱隱聽見楚琳笑著說:“給你帶了一雙襪子來。”
她一邊說,一邊給小家伙穿上。
“我親手做的。你娘也有。”
這話簡短,卻惹得梁王還不自覺掉了兩滴眼淚。
這會兒吳巡僵硬插聲:“我、我有些暈。”
梁王一步沖出去:“快快快放下。”
楚琳順勢接過了手。
卻見吳巡還維持著抱襁褓的姿勢,僵硬地立在那里,連脖子都不會動了。
想是一直繃著,繃久了。
梁王笑出聲:“當你小子多能干呢,原來也緊張著呢!”
梁王叫他去找御醫瞧瞧。
吳巡悶不吭聲地挪著步子往外走,還同手同腳著。
這廂程念影恢復了干凈舒服,她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這才覺得倦意上頭,但仍不肯睡。
她枕著傅翊的腿,懶聲道:“我還想瞧瞧她。”
傅翊應“好”,命人去傳話。
沒一會兒,楚琳抱著孩子進來。
程念影兩眼已經瞇上了,她們的身影在她的眼底晃啊晃,叫她心間不自覺地生出些幸福滋味來。
程念影睡著了。
楚琳將孩子在她的手邊放下,又叮囑了傅翊幾句。
倒都是傅翊學過的,但他沒說出來,只老實聽著。
程念影隱約能聽見說話聲。
聲音輕輕地撓過她的耳朵,她合著眼,睡得更香更沉了。
另一廂,焦灼等待著回稟的那位嚴太妃,只等來了一壺毒酒。
嚴太妃臉色白如紙。
她想不通這是怎么被發現的。
來傳話的禁軍解答了她的問題:“陛下只傳了太醫院的幾個人,并未傳穩婆,不請自來,豈不是不打自招?”
嚴太妃覺得荒唐。
豈有生孩子不傳穩婆來的?
她壯著膽子,千算萬算怎么也沒算到這里!
禁軍不耐與她多話,一步上前,又道了句:“丹朔郡王還有句話要我等捎帶來。”
“他請太妃放心,太妃心頭牽掛的人,會來陪太妃的。”
太妃們為何頻使手段?為的不還是自已的兒女。
這話便是要將她兒子一并送下地府?
嚴太妃變了臉色:“今日他傅翊的子嗣降生,他卻造如此殺孽,就不怕折了……”
為首的禁軍沒讓她把話說完,一記耳光便將她扇得斷了聲音。
一人撥開禁軍,緩步走來,滿臉冷酷:“小儲君將來也會主天下臣民的生死,今日殺你又如何?”
“儲君?”嚴太妃驟然反應過來,忙急聲問:“是皇子還是皇女?”
“是位小皇女。”傅瑞明答了她。
也像是一把刀深深插在了嚴太妃的胸中。
“女兒如何傳香火?這樣一代代下去,桓朝還是鐘家的嗎?”
“瘋子!傅翊這個瘋子!你們都是瘋子!”
嚴太妃踉蹌后退,隨即被牢牢按住,最終定在了一個極其扭曲的神情上。
傅瑞明垂眼心道,越不像那老皇帝越好呢。
*
十月十三,皇長女出生。
她有了名字,小名愿愿。
大名鐘殊,又叫程殊。殊,有極、特別之意。這是傅翊起的。
程念影還給她起了個名字,叫傅真。
她是最好的,極好的,她的阿爹阿娘盼望著她有愿便成真。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小儲君都不大叫得利索自已的小名。
“愿愿”總會喊成“萬萬”。
她會爬上程念影的膝頭,細聲細氣地喊著:“萬萬困,阿爹阿娘陪萬萬睡。”
說完,抱著程念影的腦袋,吧嗒吧嗒從她的臉親到她的脖子。
小家伙睡覺很沉,只一個壞習慣,總喜歡人抱著睡。
倒也不只拘泥于阿爹阿娘抱著。
但凡是爹娘身邊常見到的面孔,她都能張開雙臂要抱。
施嬤嬤、鄒媽媽抱了,吳巡、傅瑞明也抱了,梁王抱了,望月抱了,連小董也抱了。
上崗奶娘甚多,以致做爹娘的倒輕松了不少。
小儲君話都還說不利索的時候,程念影便帶著她一同去上朝了。
她初時只在桌案上爬來爬去,再大點兒在程念影腳邊爬來爬去,再后來,抱著椅子腳使出吃奶的勁兒,開始爬上爬下。
蹭來蹭去一臉墨。
像小貓小狗。
再等些時候,小儲君甩開腿兒,搖搖晃晃地踩著玉階往下走。
她在朝臣間穿梭。
累了便往親爹袍子底下一坐。
朝臣看得嘴角抽抽。
能叫丹朔郡王包容至此的,除了陛下,也就這位了……
小儲君的早朝活動還不止于此。
有時興致來了,還要揪著梁王腰間懸掛的配飾,腳一蹬,像小猴子似的,便爬到梁王脖子上去了。
朝臣們看著她一點點長大,其中幾個老東西日子久了,竟還生把心看軟了去。
待到散朝后,梁王和傅翊照舊來到御前。
小儲君掛在親爹胳膊上蕩秋千。
梁王往前走了兩步。
他道:“今日愿愿騎我脖子上了。”
這往往是梁王對外炫耀的話,今日與程念影提起,便顯得稀奇了些。
程念影看了他一眼:“嗯?”
梁王緊張得又往前一步,額上都滲出些汗水來,他結結巴巴地問:“你……你要不要改日……也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