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你能理解我的難處，這事的確不好做。”朱茂林點頭。

陳浩的話說到他的心窩子里頭了。

他自已喝了口酒，“說出來也不怕各位同志笑話，我家的窗玻璃半夜被人扔石頭砸破了，還有人在我家房門上潑了污水，污水順著門縫淌進了屋里。”

“這些事都是發生在半夜，家里人還因此受到驚嚇。”

表面上看，升任產品檢驗科科長，是提拔了，也的確如此，但里頭的苦楚只有朱茂林自已清楚。

“是得罪了什么人，被人半夜報復？”蘇小娟問道。

“多半是對產品嚴格要求的時候，被廠里的職工抱怨，這才半夜做這些事，茅臺廠之前也有這樣的情況，要不是周廠長力排眾議，堅定的要把產品質量的事情落實下來，嚴格要求，恐怕就讓廠里不少人如意了。”黃永接過話茬，說道。

類似的事情在茅臺廠也發生過。

“職工習慣了輕松的工作氛圍，突然之間要搞產品檢驗，要嚴格要求，肯定會有反抗，心里不舒服。”楊艷說道，“周廠長將產品的產量，還有質量，跟職工的工資掛鉤，做出這個改革的時候，就有不少職工，包括一些領導反對，好多人跑到周廠長辦公室，甚至住的地方去理論。”

“要不是周廠長堅持這次改革，上面的領導也相信周廠長，茅臺廠的這次改革肯定沒有那么順利。”

這年月，有個口號叫作‘不做制度的奴隸’，放到實處，就是企業不敢抓生產管理，質量體系徹底的失控。

很魔幻。

寧要社會主義的草，不要資本主義的苗。

對產品進行嚴格要求，被視為向資本主義妥協。

別說酒水，輕工產品，就是很多重工，乃至武器裝備，質量方面也出現了嚴重的問題，哪怕有些領導知道這樣做肯定是不對的，但在大的趨勢面前，也不敢提出反駁的意見。

否則就會成為眾矢之的。

人心很可怕，有些人自已不努力，卻怪努力的人，不想著一起奔向富裕，只想著其他人跟自已一起貧窮。

哪怕自已的日子實際是越過越好的，可看到其他人比自已好，心里頭就不舒坦。

產品好壞跟自已無關，反正都是國家的錢，損失的也是國家的，卻不知道時間長了，企業虧損的厲害，會倒閉，自已會下崗。

整體的社會趨勢，只要產量，不要質量，重速度，輕質量。

這個思想不僅僅是體現工業行業，包括教育行業其實也有。

早些年，在一些地方，甚至提出了一年之內普及小學和初中，更有甚者，提出來在7天的時間內普及初中和小學教育。

更荒誕的是，并且作為案例，在全國進行宣傳。

“茅臺廠比市酒廠的情況要好多了。”朱茂林說道，“茅臺上至少周廠長是堅決進行改革，堅持對產品質量嚴格把控，將產品的質量跟工資收入掛鉤。”

“市酒廠在這方面還是缺少一些魄力。”

他想了想，大概覺得說的這么直白不太好，又補充了一句，“我自已就是市酒廠的職工，干了許多年，按理來說，不應該說市酒廠的不是，但實事求是的說，情況的確如此。”

“這也怪不得酒廠的領導，因為市酒廠的利潤大部分都是要上交的，在職工工資收入方面，領導能做的實際上也很有限，要向上級部門申請，上級部門同意了才行。”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做得好的，不能得到獎勵，做得差了，也不處罰。

市酒廠跟茅臺廠學，弄起了產品質量檢驗科，可實際卻是東施效顰。

說是要控制質量，結果做的好的做的差的一樣，職工的動力就不足，這件事情肯定就不好執行下去。

國家層面，對大廠的關照要多些，好處和壞處都有。

壞的方面來講，廠里的領導做什么事情，時時刻刻都會被盯著，很多地方輕易不能動，好的方面來說，如果要進行改革，也會先從這些大廠進行改革，支持力度也會更大些。

改革的試點，也會從大廠進行。

茅臺廠的周高廉能對員工的工資和收入進行改革，哪怕范圍很小，但也得到了上頭支持，這方面的小改革能進行。

市酒廠就沒有這樣的支持。

“國營單位的利潤，是要統籌統支的，大部分的利潤都要上繳國家財政，一般的單位想要拿取一些利潤作為他用，很難。”陳浩說道。

全國范圍來看，國營單位的利潤占財政收入的百分之六十多，這個數字跟幾十年后相比，差距巨大。

幾十年后，國有資本的收入占財政收入的比例會下降到10%左右。

有六七倍的差距。

利潤上繳了，自已沒錢了，能做的事就好了。

“想要做點事情是真難。”朱茂林嘆了口氣，“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市酒廠能跟茅臺廠那樣，有自主權利，在職工工資和收入方面能放開些，更靈活，廠里就能決定。”

他不止羨慕茅臺的品牌，還羨慕茅臺的靈活性。

“怕還要等一等。”陳浩道。

國營單位的改革，還需要些時間。

不過目前，在一些大的單位已經開始有松動的跡象了，至少在工資和待遇這一塊，并沒有一刀切，干多干少都一個樣。

“不提這一茬了，不管怎么著，總歸還是當上了產品檢驗科的科長，慢慢來，我相信市酒廠肯定會越來越好。”朱茂林主動岔開了話題。

沒有再提這一茬。

他舉起酒杯，敬黃永幾個人，“在江城這邊吃的還習慣嗎？有沒有買點特產，江城吃的還是蠻多的，特產也有不少。”

一頓飯，吃著聊著，一個多小時才散去。

黃永和趙啟成回房間休息，明天一早兩人還要開車，回茅臺廠路途遙遠，又喝了點酒，都很疲憊。

楊艷和蘇小娟也去了專賣店，茅臺酒就放在后面院子的房間里，兩人不太放心，要過去盯著。

專賣店里也還有些事要處理。

朱茂林看著陳浩，欲言又止。

“我送送你吧。”陳浩主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