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蘇拾卷進來之前，姜蕪收拾好自已，端坐在棋盤面前，手中端著一杯清茶，面前擺著一局殘局。
至于這個殘局，自然是她一顆棋子一顆棋子擺上去的，都是書中記載的，千古的難題，有活路，只是，不知活路在哪里。
姜蕪神態自若的看著眼前的棋盤，她實在看不懂，但君子六藝，蘇拾卷總歸是能看懂的吧。
“看完了？”
蘇拾卷踏入神殿的通時，神女的問話便落在了耳邊，蘇拾卷點點頭，沒有言語，他如今實在是艱澀非常，說句話都是難為了自已的嗓子。
“那汝的答案是什么？”
神女這樣問他，蘇拾卷下意識去想，神女可有所問？他怎么不知？不該啊，若是神女有所問，他怎會一無所知？
“老夫愚鈍，不知神女要讓老夫解答何問？”
“喝茶嗎？”神女點了點面前的桌子，蘇拾卷坐下喝茶，潤了潤嗓子。
“吾不是說過了嗎？看完書，便可來尋吾，吾以為，汝是來給吾答案的。”
蘇拾卷看著祂，“老夫不明白，神女娘娘想讓我說什么，但若單指這本書，神女當真是給老夫出了一個天大的難題。”
“那吾，更有興趣了，這樣的難題，凡人會讓出怎樣的選擇，給出什么樣子的答案。”
說話的時侯，神女還在漫不經心的落下棋子，“蘇拾卷，這天下追名逐利者，位高權重者，饑寒交迫者，但凡有所求，有所偏愛，選擇，便是毋庸置疑的，那樣的選擇，太無趣了。”
神明在笑，不知在笑什么，凡人癡妄嗎？
“這樣的選擇，吾就很喜歡。”
這才叫進退維谷，別人無所左右的，理想和利益相悖的，而偏偏，哪個都不甘心舍棄。
“否則，汝也不會在這個時侯來見我吧，區區百頁的書，需要汝看足足兩旬？”
自然不是，這本書，逐字逐句，他只看了三日，剩下的時間，他一直都在天人交戰。
“當日，吾點名將此書給汝，甚至不許其他人去看，皇帝也不行，便是不希望汝被輕易左右，給你的選擇，自然是要本人來選。”
蘇拾卷明白了，“其實那個時侯，老夫倒是真的盼著，有人能將這本書搶走。”
也好讓他不必去選，只可惜，風平浪靜，除了他自已心中已然是滔天巨浪。
神女聽著，倒是十分自如，“放心，他們不敢。”
蘇拾卷笑了笑，想他這輩子，從來都是光明磊落，自詡風骨，卻是不曾想過，也會有逃避的這一日。，
“這本書倒是顯得老夫的思想稚嫩了些。”
蘇拾卷先說了自已的不足，帶著些自嘲，倒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
“這是千年之后的思想，那個時侯，滄海桑田，很多事情都已經改變了，但現在，汝，的確的這凡間的獨一份。”
這也算是贊賞吧，蘇拾卷笑了笑，掌心輕輕撫著手中的這本書。
“老夫的回答是，這本書，老夫擔不起，今日前來送還于神女。”
蘇拾卷彎腰，雙手將手中的書奉上。
神女將手中的棋子扔了回去，玉石撞擊的聲音，卻是異常刺耳。
“汝拒絕了吾的禮物？”
蘇拾卷就知道，眼前的神女何時被凡人拒絕過？這也是神賜之物啊，他如何舍得，而且，這書，實在是讓他心神激蕩。
可不行啊，蘇拾卷告訴自已，他得戰勝自已，他知道，這本書的思想，可以讓他達成的成就，或許前無古人，甚至來者不可追，立功立德立言又如何？他或會比肩圣人。
但他不能。
“老夫還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神女娘娘可否消去老夫的記憶？”
“什么？”
神明看著他，眸子微微一瞇，“汝倒是舍得。”
“因為老夫不能保證，會不會被這本書蠱惑，神女應該知曉，這本書，對這天下而言，到底代表什么。”
神女看著他，蘇拾卷呼吸微微一窒，神明看著他，“吾自然知道，可蘇拾卷，這難道不是汝之所求嗎？吾以為，汝會是最無法拒絕它的人。”
蘇拾卷的確無法拒絕，此書所描繪的世界，就是他的畢生所求啊，他如何能不知？
“的確，否則，老夫不會現在才來。”
他應該在看到第一頁的時侯就合上這本書，然后送還給神女，可他卻還是無法自拔的看了下去，一個全新的，他聞所未聞的，卻又讓他覺得契合的思想。
“可是，神女娘娘，如今這天下已在變好了。”
“汝難道不想讓它變得更好嗎？這難道不是你們儒家所求的大通世界嗎？”
神明的蠱惑，凡人太難招架了。
“只要汝愿意，未嘗不能開這個頭，往后，或許會有人源源不斷的走上這條路不是？”
神女說的隨意，可蘇拾卷卻是面色略發白。
在他耳中，就是有人源源不斷的，心甘情愿的去送死。
可蘇拾卷今日既然會來，便是因著，他戰勝了自已。
戰勝了自已所有的貪妄。
“或許會有那么一日，但絕不是現在，我知道，神女娘娘也知道，這樣的一個世界，在現在這個時侯，未必會比大宣更好。”
姜蕪沒想到，所謂走在時代前沿的思想家，竟然能敏銳到這種地步。
“凡人果然很奇怪。”
神女沉默片刻之后，喟嘆了一聲，蘇拾卷便知，神女允了他的無禮。
“這本書，汝也不要了?”
“不要了。”蘇拾卷現在最為灑脫。
“平白勾人心弦罷了，我蘇拾卷決不能為了一已之私，而讓這天下有了重燃戰火的苗頭。”
他擔心他也會有年老昏聵的那一日，會有追名逐利的那一刻，他怕那個時侯，他會釀成大禍。
“這可不算一已之私，你是少有的，苛責自已的凡人。”
蘇拾卷看著神女，又一次反駁了神女，他不該這般，但他是蘇拾卷。
“不，神女，既為老夫所愿，如何不算一已之私？”
沒有人應該為他蘇拾卷去送死，這就是一已之私。
神女收回了那本書，卻沒有除去他的記憶。
“不必了，誰讓，汝是蘇拾卷呢。”
姜蕪，到底還是低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