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頭……
哪怕不是頭一回聽到這個名字,此時此刻,安寧嘴角還是忍不住微抽了下。
這一刻,恍惚中,她竟然覺得自家大哥這名字其實也還可以。
不過這年頭,講究賤名好養活,聽她娘說這名兒,還是祥子兩口子當時一致決定的。
安寧便也沒多嘴,只笑著打了聲招呼:
“虎妞姐,福子姐!”末了又低頭:
“這就是狗頭吧,養的真好,瞧上去白白凈凈的!”
其實要真說白凈也不至于,畢竟虎妞祥子倆都不算膚色白的,但相比早前大雜院的那些小孩兒,狗頭確實是干凈多了。
一身整潔的灰藍色褂子,用的是正經細棉,明顯今年剛是剪裁好的,針腳又細又密,顯然對這唯一的孩子,兩口子或者是虎妞這些年照顧的很是細致。
長相上也算齊整,遺傳祥子的濃眉大眼,以及虎妞有些硬朗的臉型,就是可能因著當初憋很了的原因,瞧著多少中氣有些不足。
距離安寧一家搬來已經過了兩年,除了偶爾過來尋姐姐的福子外,這還是頭一回見虎妞過來。
就是,這乍一瞧,方才安寧還險些沒認出來。
無他,虎妞這會兒人雖還是壯實,但不比之前整個人跟個高塔似的,這會兒瞧著倒是瘦了許多。
雖然跟一旁的福子比,還是顯得高壯的很……
可見養孩子,還是一個體弱的孩子確實不容易。
辰正時分,迎親的隊伍尚還沒過來,周家院里已經開始逐漸熱鬧了起來。
三人說話間,安寧還不忘將兜里放著的小把糖塊塞到小孩兒胸前的圍兜里。
狗頭眼前一亮,小手緊緊將糖塊兒抓在手里,眼看著二話不說,就要剝開紙往嘴里塞巴。
被一旁人高馬大的虎妞鼓著眼睛狠狠瞪了眼,這才猛的想起了什么,突然拔高聲音道:
“謝謝寧子阿姨!”
話音剛落又紅著臉迅速跑走。
瞧他這小沒出息樣兒,虎妞忍不住雙手叉腰小聲嘀咕了句:
“好的不傳,咋竟傳些賴的!”
這話一聽就曉得在說哪個,一旁安寧同福子皆忍不住笑了。
因著這會兒還不算忙,三人很快來到一處屋里坐下。將手邊兒現成兒的栗子糕往兩人跟前推了推,安寧這才開口:
“聽祥子哥說,虎妞姐近來想做些小買賣?”
好像是吃食這些,就在附近街口賣,聽起來倒還是不錯。
“是已經想好要做什么了嗎?”
“嗐!”瞧著眼前這寬敞闊氣的堂屋,虎妞也是利落,當下臉上便揚了抹笑來:
“也就點兒小本兒買賣,咱這邊兒能上手的也不多,最多賣些火燒,順便鹵些肉食,大腸,豆腐,雞爪啥的!”
到底當過大戶,沒吃過豬肉,還沒瞧過豬走么,何況虎妞本人也是個愛吃的,擱以前平日里隔三差五多少得整上幾兩下酒菜。
整切的雞,肘子也都是論斤稱下的。
加上家里也有幫工,這些要用啥料的多少知道些個。
再則鹵肉菜,不比其他費事兒,就算帶著孩子,也不影響擺攤兒賣錢。何況曹先生仁厚,閑來無事時把狗頭送到他爹這兒看著也不妨事兒。
安寧聽著也覺得不錯,且看模樣,虎妞明顯也是深思熟慮后的。
其實安寧不曉得的是,早前虎妞不是沒想過把早前值錢的首飾啥的給賣了,再買輛車子租出去。這么一來,光是這兩輛車子每日租金就有三毛,一月下來也有九塊。
加上祥子拉包月的活計,一月下來家里起碼也能有個十三四塊,祥子本人吃住都還在曹家,還有逢年過節額外的賞錢。
攢上個三五年,攢夠狗頭上小學的錢,也還是有希望的。
但后面不管祥子還是虎妞,再是心動,最終也都沒能買下這車。
無他,這么一整,家里就剩不下幾個錢了。狗頭身子又不好,萬一出個事兒連個救急的錢都沒。
早前跑趟醫院前前后后搭上三十來塊的事兒,兩口子都還記得。
況且這會兒又不太平,這幾輛車擱家里放著,萬一這出了事兒,被人偷了摸了,那么大一筆錢不都是打水漂了。
再是埋怨她爹心狠,虎妞心下也清楚,要是沒她爹劉四爺早年數度刀口舔血,在道上立下的人脈威望擱這兒立著。換個人,這年頭,車行別說是賺錢了,怕是一天都別想開下去。
總之一句話,兩口子如今這狀況,賭不起這么大的變數!
“唉,還是這小本兒買賣好,不行就撤,掙了算營生,就算不小心虧了砸了,也不至于傷筋動骨!”
許是想到了什么,這會兒虎妞原本颯爽的臉上多少有些低沉。
畢竟早前以為容易的事兒,能走的營生,其實到頭來壓根兒就不是那回事兒。
這兩年來,光是這一輛車的收租錢都扯巴了好些回。
還有早前,她還信誓旦旦叫老頭子后悔,沒成想她爹這心也是真狠。
車行說賣就賣,唯一的閨女說不認就不認!
狠心腸的糟老頭子!
虎妞在心底暗戳戳罵了句。
不過再恨,也只是這一會兒罷了。
若說后悔,時至今日,虎妞說實在的,也是不打算后悔的,就跟早前跟她爹說的,她可不樂意當一輩子守著空房,當個老姑娘!
何況這會兒,瞧著眼前寬敞的屋子,外頭熱熱鬧鬧的喜事兒。跟祥子一樣,虎妞心下多少也有了奔頭!
瞧她定了主意,面上很快恢復了精神,安寧便也由衷笑道:
“虎妞姐說的是,慢慢來,總歸慢慢會好過的!”
在她看來虎妞剛強,人也有些精明,只要能緩過來,就算沒了這遭,日后總要尋些出路的。
倒是一旁沉默許久的福子叫人有些意外:“咦,這么說福子姐也要去幫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