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北辰!
第四十二軍!
這個消息,像一道驚雷,讓整個壓抑的指揮部,瞬間炸開了鍋。
“什么?是北辰的部隊?”
“他們不是也被伏擊了嗎?怎么……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太好了!太好了!我們的援軍到了!”
剛剛還死氣沉沉的將領們,一下子全都站了起來,臉上寫滿了不敢置信的狂喜。
這簡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在經歷了那場神秘的“天降神兵”之后,所有人都對“援軍”這個詞,有了一種復雜的情緒。
但沐北辰的第四十二軍不一樣!
那是實打實的、從炎黃腹地千里迢e援而來的、自家的兄弟部隊!
他們的到來,意味著海州,不再是一座孤島!
意味著他們這些殘兵敗將,終于有了依靠!
陳慶之的心臟,也在此刻狂跳起來。
龐萬里的第十二集團軍被伏擊的消息,是他做出那場瘋狂突圍決定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以為,所有的援軍,都已經被沐瑤算計,堵死在了路上。
可現在,沐北辰卻到了。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難道沐瑤的算計,出了紕漏?還是說……這其中,另有隱情?
一個又一個的謎團,讓陳慶之的腦袋都快炸了。
“沐大哥!”陳慶之立刻拉住正要離開的沐淵亭,急切地說道,“北辰來了!你弟弟來了!你不能就這么走了!”
沐淵亭那原本死灰般的眼神,終于起了一絲波瀾。
北辰?
那個從小就跟他不對付,被他視為紈绔子弟的弟弟?
他……他竟然真的帶兵殺過來了?
他的內心,瞬間被一種極其復雜的情緒所填滿。有驚訝,有欣慰,也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他停下了腳步,沒有再堅持離開。
“快!所有人,跟我去城門迎接!”
陳慶之當機立斷,下達了命令。
他也顧不上身體的虛弱,帶著一群將領,快步走出了地下指揮部。
久違的陽光,刺得他眼睛有些生疼。
他抬眼望去,只見海州城西門的方向,塵土飛揚。
一支裝備精良、軍容嚴整的部隊,正排著整齊的隊列,緩緩開進城來。
他們的軍裝,是嶄新的。
他們的臉上,雖然帶著行軍的疲憊,但眼神,卻是明亮而充滿銳氣的。
他們的卡車上,滿載著糧食、藥品和彈藥,甚至還有幾門嶄新的、陳慶之從未見過的大口徑火炮。
和城內這些衣衫襤褸、神情麻木的殘兵敗將相比,簡直就像是來自兩個世界的軍隊。
這才是革命軍真正的精銳主力!
看到這一幕,許多海州守軍的老兵,都忍不住紅了眼眶。
他們終于,等到了自已的大部隊。
在隊伍的最前方,一個騎著高頭大馬的年輕將領,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他大約二十出頭,面容俊朗,但眉宇間,卻帶著一股與年齡不符的沉穩和剛毅。
他穿著一身筆挺的將官服,大校軍銜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正是沐瑤和沐淵亭的弟弟,第四十二軍軍長,沐北辰!
三年的軍旅生涯,早已將那個曾經囂張跋扈的京都小霸王,打磨成了一名真正的鐵血戰士。
“敬禮!”
看到陳慶之等人走來,沐北辰立刻翻身下馬,抬手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聲音洪亮。
“炎黃革命軍第四十二軍軍長沐北辰,奉命前來馳援!向總司令報到!”
他身后的數萬將士,也同時立正,動作整齊劃一,氣勢如虹。
“好!好!來得好!”
陳慶之快步上前,用力地拍了拍沐北辰的肩膀,聲音都有些哽咽。
千言萬語,最終只匯成了一句話。
“辛苦了,北辰。”
“為人民服務!”沐北辰的回答,擲地有聲。
他的目光,越過陳慶?,落在了他身后,那個沉默不語、神情復雜的沐淵亭身上。
“哥。”
沐北辰的嘴唇動了動,只叫出了一個字。
他們兄弟倆的關系,從小就不好。一個是不學無術的紈绔,一個是名滿京城的狀元,幾乎沒有任何共同語言。
此刻久別重逢,還是在這種慘烈的戰場上,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些什么。
沐淵亭看著眼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弟弟,看著他那張已經褪去所有稚氣、寫滿堅毅的臉,心中五味雜陳。
他張了張嘴,最終也只是點了點頭,沙啞地應了一聲。
“……嗯。”
簡單的歡迎儀式后,陳慶之立刻將沐北辰帶到了臨時指揮部。
“北辰,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進門,陳慶之就迫不及待地問道。
“我們得到的情報,龐萬里的第十二集團軍遭到了伏擊,后勤線被徹底切斷。我們都以為,你們也……”
“我們的確也遇到了麻煩。”沐北辰的臉色沉了下來,“就在我們距離海州還有兩百公里的時候,一股番號不明的敵軍,突然出現在了我們的側翼,他們的裝備非常精良,機動性極強,顯然是想復制在龐將軍那邊得手的戰術,切斷我們的補給線。”
“那你們是怎么……”陳慶?追問道。
“就在我們準備和他們硬碰硬的時候,我接到了一個加密通訊。”沐北辰從懷里,掏出了一臺和沐瑤給陳慶之的,一模一樣的黑色通訊器。
看到這東西,陳慶之和沐淵亭的瞳孔,都是猛地一縮。
“這個通訊器,是三年前,我姐姐……沐瑤,在我離開京都,帶走那些圖紙時,秘密交給我的。”沐北辰的表情,同樣充滿了困惑。
“她說,這是我們姐弟之間的秘密聯絡方式,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能動用,更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包括你,總司令。”
陳慶之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她……她從三年前,就開始布局了嗎?
她連自已最親近的戰友,都防著?
“通訊是單向的,我無法聯系她,只能被動接收。”沐北辰繼續說道,“就在我們即將和那股敵軍交戰前,我收到了她發來的第一條,也是唯一一條信息。”
“信息的內容很簡單,只有一張地圖,和一句話。”
“什么話?”陳慶之追問道。
沐北辰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地復述道:
“‘放棄原定路線,沿地圖上標記的小路,全速前進。不要戀戰,不要停留,海州,需要你。’”
“地圖上標記的,是一條我們之前完全沒有考慮過的、極其隱蔽的山區小路。雖然難走,但卻完美地繞開了那股敵人的堵截。”
“我當時也很猶豫,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她。畢竟,那時候,我們所有人都認為,她已經背叛了。”
沐北辰的目光,看向陳慶之,眼神里帶著一絲探尋。
“總司令,我想知道,海州到底發生了什么?為什么歐羅巴的艦隊會突然襲擊我們?還有……我姐姐,她到底……”
他不敢再問下去。
因為他看到,在他提到“姐姐”的時候,他那個一向剛毅的大哥沐淵亭,雙拳緊握,指甲深陷,渾身都在發抖,眼中更是充滿了血絲和刻骨的恨意。
而陳慶之的臉上,則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混雜著痛苦、迷茫和自我懷疑的,極其復雜的神情。
沐北辰立刻意識到,這里面發生的事情,遠比他想象的,要復雜和殘酷得多。
指揮部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沐北辰的問題,像一把鑰匙,捅開了陳慶之和沐淵亭心中那道最不愿被人觸碰的傷疤。
良久,陳慶之才沙啞著聲音,將海州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對沐北辰講述了一遍。
從歐羅巴艦隊的突然襲擊,到“復仇者”號的沉沒。
從他誤以為這是沐瑤的背叛,到他心中燃起的滔天恨意。
從殘酷的灘頭防御戰,到李世忠和趙鐵山的壯烈犧牲。
從全民皆兵的巷戰,到他自已被逼入絕境,準備發起**式沖鋒。
最后,到那支黑色艦隊的“神兵天降”,以及……那道冰冷的、不容置喙的命令。
他講得很平靜,像是在敘述一個與自已無關的故事。
但沐北辰能從他那空洞的眼神,和偶爾顫抖的指尖中,感受到那平靜之下,所掩蓋的,是何等巨大的痛苦和煎熬。
聽完陳慶之的敘述,沐北辰徹底呆住了。
他張著嘴,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設想過海州戰況的慘烈,但他沒想到,會慘烈到這種地步。
他更沒有想到,自已的姐姐沐瑤,在這場戰爭中,扮演了如此一個……匪夷所思的角色。
先是“背叛”,引來敵人,將自已的戰友和愛人,推入死亡的深淵。
然后在最后一刻,又以“救世主”的姿態降臨,毀滅敵人,拯救一切。
這……這是何等扭曲和瘋狂的劇本?
“她……她為什么要這么做?”
沐北辰喃喃自語,他感覺自已的腦子完全不夠用了。
“為什么?”一直沉默的沐淵亭,突然發出了一聲凄厲的冷笑,“還能是為什么?因為她是個瘋子!一個徹頭徹尾的、毫無人性的瘋子!”
他猛地站起身,雙目赤紅地瞪著沐北辰。
“你以為她是在救我們嗎?不!她是在玩弄我們!是在欣賞我們像狗一樣垂死掙扎的丑態!”
“她用數十萬軍民的性命,用趙鐵山和無數兄弟的尸骨,就為了上演這么一出她自導自演的、狗屁不通的英雄戲碼!”
“這樣的姐姐,你還要認嗎?這樣的‘恩情’,你敢要么?!”
沐淵亭的情緒徹底失控了,他抓著沐北辰的衣領,瘋狂地咆哮著。
“哥!你冷靜點!”沐北辰被他的樣子嚇了一跳,連忙想要安撫他。
“我冷靜不了!”沐淵亭一把推開他,指著帳篷外面,那片滿是瘡痍的土地,“你出去看看!你出去看看那些還沒來得及掩埋的尸體!你出去問問那些失去父親、失去丈夫、失去兒子的幸存者!你問問他們,該不該冷靜!”
“她沐瑤,就算救了我們所有人的命,她也永遠是海州城數十萬冤魂的罪人!我沐淵亭,這輩子,跟她不共戴天!”
說完,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已的情緒,痛苦地蹲在地上,像一頭受傷的野獸,發出了壓抑的嗚咽。
看著痛苦到極致的大哥,沐北辰的心,也像是被刀割一樣。
他理解大哥的憤怒和悲痛。
換做是他,親眼目睹了這一切,恐怕也會和大哥做出同樣的選擇。
可是……
他的理智告訴他,事情,或許沒有那么簡單。
他的姐姐,雖然行事向來不擇手段,甚至可以說是冷酷無情。
但她絕對不是一個以玩弄人心、欣賞他人痛苦為樂的變態。
她做的每一件事,背后都有著極其深遠和明確的目的。
三年前,她逼走蕭逸塵,建立共和國是如此。
三年前,她扮演“獨裁者”,逼迫陳慶之走上另一條道路,也是如此。
那么這一次呢?
她耗費如此大的心力,導演了這么一出慘烈的“苦肉計”,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沐北辰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陳慶之。
他發現,和情緒崩潰的沐淵亭不同,陳慶之雖然同樣痛苦,但他的眼神深處,卻多了一絲……動搖和思索。
“總司令,”沐北辰壓下心中的悲痛,走到陳慶之面前,鄭重地說道,“我知道,現在說什么都顯得很蒼白。但是,我還是想請你看一樣東西。”
說著,他將自已的那臺黑色通訊器,遞給了陳慶之。
“這是我出發前,姐姐給我的。她說,如果有一天,你因為她的所作所為,而對她產生了必殺的恨意,那就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陳慶之的身體,猛地一顫。
他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看著沐北辰。
她……她連這個都算到了?
她算到自已會恨她入骨,甚至動了殺心?
他顫抖著手,接過了那臺和自已手上那臺一模一樣的通訊器。
點開。
光幕投射出來。
和他的那臺不同,這臺通訊器的桌面上,只有一個孤零零的,被加密的文件包。
文件包的標題是:
【給我的子由哥哥】
“子由哥哥……”
看到這四個字,陳慶之的眼眶,瞬間就紅了。
已經多久了?
他已經多久,沒有聽到她這么叫自已了。
自從三年前,她離開海州,成為歐羅巴的“女王”后,他們之間所有的聯系,都只剩下冰冷的命令和對抗。
他以為,這個稱呼,連同他們之間所有的溫情,都已經被她親手埋葬了。
可現在,它卻以這種方式,再次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這算什么?
打一巴掌,再給一顆糖嗎?
陳慶之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和憤怒。
他很想把這個通訊器,狠狠地砸在地上。
但他做不到。
他的手指,像是有了自已的意識,不受控制地,點開了那個文件包。
需要密碼。
陳慶之愣了一下。
密碼是什么?
他試了幾個他和沐瑤之間,有特殊意義的日子,都顯示錯誤。
他皺起眉,開始冷靜地思考。
以沐瑤的性格,她設置的密碼,絕對不會是這種充滿小兒女情態的東西。
那會是什么?
是她最常說的一句話?還是他們共同的某個目標?
突然,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他的腦海。
那是在他們定情的那一夜,在滄州王府的月下,沐瑤靠在他的懷里,第一次跟他描繪那個嶄新的世界時,說過的一句話。
他伸出顫抖的手指,在虛擬鍵盤上,緩緩輸入了八個字。
【為了我們共同的理想】
叮。
密碼正確。
文件包,被打開了。
里面,沒有長篇的解釋,沒有道歉,也沒有任何的柔情蜜意。
只有一段……段簡短的、像是軍事匯報一樣的視頻錄像。
錄像的背景,像是在一個充滿了未來科技感的艦橋里。
沐瑤穿著一身黑色的作戰服,臉上帶著一個遮住了半張臉的呼吸面罩,看不清表情。
她的聲音,通過錄音設備,傳來了一絲失真,但依舊是那樣的平靜和沉穩。
“當你看到這段視頻的時候,海州的‘血祭’,應該已經結束了。”
“不要懷疑,那支攻擊你們的歐羅K巴艦隊,是我故意放進來的。龐萬里的被伏擊,也是我一手安排的。”
“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很恨我,恨不得將我挫骨揚灰。”
“我不會請求你的原諒,因為這是我們必須付出的代價。”
“炎黃,這頭沉睡的雄獅,需要的不是溫和的喚醒,而是一場足以痛徹心扉的血的洗禮。只有經歷過最深的絕望,才能爆發出最強的求生意志。只有讓每一個人都切身體會到亡國滅種的危機,他們才會拋棄一切幻想,團結起來,擰成一股繩。”
“海州的犧牲,是為了讓整個炎黃,徹底覺醒。”
“而你的痛苦和仇恨,子由,是為了讓你,真正成長為一個合格的、能夠帶領這個國家,在這場殘酷的黑暗森林游戲中,活下去的統帥。”
“一個心中只有愛和善良的將軍,是打不贏這場戰爭的。”
“我需要你,變成一把最鋒利的刀。一把沾滿了鮮血,充滿了仇恨,足以斬斷一切的刀。”
“對不起,我親手,把你變成了你最不喜歡的樣子。”
“但我別無選擇。”
視頻的最后,沐瑤緩緩地摘下了臉上的呼吸面罩。
陳慶之看到,她的臉上,沒有絲毫的血色,嘴唇干裂,眼窩深陷,那雙曾經明亮如星的眸子,也布滿了血絲,充滿了無法言喻的疲憊。
她哪里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女王。
她分明,也和自已一樣,在這場名為“命運”的煉獄里,苦苦煎熬。
她看著鏡頭,仿佛在透過鏡頭,看著陳慶之。
她的嘴角,扯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活下去,子由。”
“然后,帶著我們共同的理想,來找我。”
視頻,到此結束。
指揮部里,一片死寂。
陳慶之呆呆地看著那片已經變黑的光幕,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
原來……是這樣。
原來,這場所謂的背叛,從頭到尾,都只是一場戲。
一場……為了讓他“成長”,為了讓整個炎黃“覺醒”,而精心導演的,無比殘酷的戲。
他這三天來,所支撐著他的,那股滔天的恨意。
在這一刻,轟然倒塌。
然后,他感覺自已,像個天大的傻子。
真相,像一把最鋒利的、雙刃的劍。
它斬碎了陳慶之心中那股支撐著他的滔天恨意,卻也同時,將他的心,剖開得鮮血淋漓。
原來,她沒有背叛。
原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已,為了這個國家。
原來,自已所以為的深仇大恨,從頭到尾,都只是她劇本里的一環。
那股讓他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的仇恨,在這一刻,顯得如此的可笑和荒謬。
陳慶之感覺自已像個被大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孩子,自以為是地發泄著脾氣,到頭來卻發現,一切都在對方的算計之內。
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虛脫感,席卷了他的全身。
恨意崩塌了,可取而代之的,并不是愛意的回歸,也不是理解后的釋然。
而是一種……更加深沉的痛苦和茫然。
如果說,之前的恨,是一種灼熱的、能燃燒一切的痛苦。
那么現在,他的心,就像一塊被扔進了冰窟里的烙鐵,所有的溫度,都被瞬間抽干,只剩下冰冷的、死寂的麻木。
“這……這算什么……”
陳慶之喃喃自語,他看著手中的通訊器,仿佛那是什么滾燙的烙鐵。
“血祭?代價?成長?”
他咀嚼著沐瑤留下的這幾個冰冷的詞語,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她怎么可以?
她怎么可以如此平靜地說出這些話?
她怎么可以把數十萬人的生命,當成是喚醒一個國家的“代價”?
她怎么可以把自已最愛的人的痛苦,當成是讓他“成長”的催化劑?
這是神明才會有的邏輯!
冷酷,無情,視眾生為螻蟻!
她已經……不再是那個他認識的云娥妹妹了。
她變成了一個他完全陌生的,高高在上的,為了達成目的,可以犧牲一切的……怪物。
“狗屁!全都是狗屁!”
一聲怒吼,打斷了陳慶之的思緒。
是沐淵亭。
他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搶過了陳慶之手中的通訊器,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啪嚓!
那臺充滿了未來科技感的通訊器,在沐淵亭的巨力之下,四分五裂。
“代價?覺醒?成長?”沐淵亭雙目赤紅,指著地上那堆碎片,對著陳慶之和沐北辰,嘶聲力竭地咆哮著。
“你們聽到了嗎?她就是這么說的!她把我們所有人的犧牲,輕飄飄地,就用‘代價’兩個字,給概括了!”
“趙鐵山師長,他死的冤不冤?他臨死前,還在喊著要保衛海州,保衛她沐瑤總統的共和國!可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已只是人家劇本里,一個用來‘血祭’的祭品!”
“還有第三師那三千多名兄弟!他們用血肉之軀去堵‘海狼’坦克的時候,他們喊著‘總司令萬歲’發起**沖鋒的時候,他們知不知道,自已只是被用來成就某個人‘成長’的墊腳石?”
“你們告訴我!這他媽的公平嗎?!”
沐淵亭的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陳慶之和沐北辰的心上。
沐北辰張了張嘴,想為自已的姐姐辯解幾句,卻發現,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是啊。
大哥說得沒錯。
就算姐姐的計劃再宏大,目的再正確。
可那些死去的人,是活生生的人啊!
他們有父母,有妻兒,有自已的喜怒哀樂。
他們不是冰冷的數字,更不是可以隨意犧牲的“代價”。
用他們的死亡,去換取別人的“覺醒”和“成長”,這本身,就是一種最大的殘忍。
陳慶之沉默著,他沒有去阻止沐淵亭的發泄。
因為沐淵亭說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從他自已心里挖出來的一樣。
他緩緩地站起身,沒有再看地上的碎片,也沒有再理會指揮部里這壓抑的爭吵。
他只是邁著沉重的、有些虛浮的腳步,一步一步地,走出了指揮部。
“總司令!您去哪?”程耿連忙跟了上來。
“我出去,走走。”陳慶之頭也不回地說道。
他需要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他感覺自已再在這個封閉的空間里待下去,會瘋掉。
他漫無目的地,走在海州的廢墟上。
戰爭結束三天了,但空氣中,那股血腥味和焦臭味,依舊濃得化不開。
街道上,到處都是斷壁殘垣,隨處可見坦克的殘骸和漆黑的彈坑。
無數的士兵和平民,正在沉默地清理著戰場,掩埋著同胞的尸體。
沒有哭聲,沒有喧嘩。
只有一種死寂般的麻木。
每個人,都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陳慶之走進了一座由學校改造的臨時醫院。
操場上,擺滿了蓋著白布的擔架,下面,都是陣亡將士的遺體。
走廊里,擠滿了痛苦呻吟的傷員。
斷臂的,斷腿的,被燒得面目全非的……
一個只有七八歲的小女孩,坐在一具蓋著白布的擔架旁,不哭也不鬧,只是用她那雙空洞的大眼睛,呆呆地看著來來往往的人。
她的父親,是一名在巷戰中犧牲的民兵。
陳慶之認得他。
那是一個憨厚的、在碼頭上扛包的工人,在總動員令下達后,第一個拿起鋼管,沖上了街壘。
陳慶之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了,痛得無法呼吸。
他走到小女孩面前,蹲了下來,想說些什么安慰她的話。
但他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已的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對不起?
你有什么資格說對不起?
你也是幫兇之一。
如果不是你的“無能”,如果不是你需要被“磨礪”,她的父親,或許就不用死。
小女孩抬起頭,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沒有孩童該有的天真,只有一種超乎年齡的、看透一切的平靜。
她不認識眼前這個穿著高級將官服的男人是誰。
她只是從擔架下,撿起了一枚彈殼,遞給了他。
然后,她指了指遠處海的方向,用一種稚嫩的、卻又無比清晰的聲音,問道:
“叔叔,壞人,都死光了嗎?”
陳慶之的身體,猛地一僵。
他看著女孩那雙清澈的、不含一絲雜質的眼睛,感覺自已的靈魂,都在被拷問。
壞人?
誰是壞人?
是被那場“神罰”毀滅的歐羅巴艦隊?
還是……導演了這一切,那個遠在天邊的,他曾經最愛的女人?
又或者,是默許了這一切,甚至準備繼續執行她那殘酷計劃的,自已?
陳慶之不知道。
他接過那枚還帶著余溫的彈殼,緊緊地攥在手心,那冰冷的金屬觸感,讓他瞬間清醒了許多。
他站起身,沒有回答小女孩的問題。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將她的樣子,刻在自已的靈魂深處。
然后,他轉過身,大步流星地,朝著指揮部的方向,走了回去。
他的腳步,不再虛浮。
他的眼神,不再茫然。
那股因為恨意崩塌而產生的虛無感,被一種更加沉重、更加堅定的東西,所取代了。
他想明白了。
沐瑤是對是錯,他沒有資格去評判。
那些犧牲的生命,也無法再回來。
糾結于過去,沒有任何意義。
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背負著這一切。
背負著海州數十萬的冤魂,背負著沐淵亭的仇恨,背負著那個小女孩的質問,也背負著沐瑤那沉重得令人窒ax的“期望”。
然后,走下去。
他要完成她的“命令”。
他要整合炎黃所有的力量,他要把這把刀磨得更利。
不是為了她那狗屁的“共同理想”。
而是為了,給這些死去的人,一個交代。
為了讓那個還活著的小女孩,能在一個沒有壞人的世界里,平安長大。
如果,完成這一切,需要一個魔王。
那么,他陳慶之,不介意,成為那個比沐瑤,更冷酷,更無情的魔王。
當他再次回到指揮部時,他整個人的氣質,已經完全變了。
如果說之前的他,是一塊被燒紅的、充滿了憤怒的鐵。
那么現在的他,就是一塊被淬了火的、閃爍著森然寒光的鋼。
他走到還在爭吵的眾人面前,用一種不容置喙的語氣,下達了他就任總司令以來的,第一道,真正意義上的“獨裁”命令。
“傳我命令。”
“從現在起,海州,進入為期三個月的軍事管制。”
“所有幸存者,無論軍民,全部編入勞動隊,負責重建城市,修復工事。”
“所有戰利品,統一上繳,集中管理。”
“沐北辰!”
“到!”
“你的第四十二軍,負責全城戒嚴。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要在一個星期內,讓海州,恢復絕對的秩序。”
“在此期間,任何違抗命令者,煽動動亂者,臨陣脫逃者……”
陳慶之的目光,緩緩掃過每一個人,包括臉色煞白的沐淵亭。
“無論他是誰,官拜何職。”
“一律,就地槍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