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話說得云淡風輕,卻像一根細針,精準地扎了一下。
張方平一愣,沒完全明白她話里的深意,只覺得這女人說話陰陽怪氣,讓人不舒服。
但此刻他被喜悅沖昏頭腦,只當是沈云梔嫉妒他即將高升,說些酸話罷了。
他哼了一聲,看著沈云梔離開的背影,心里暗自得意:‘哼,就算你男人是部隊的又怎么樣?等我去了市局,前途無量,誰還怕你們?’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辦公室的門終于被敲響了。
在局長的陪通下,幾位氣度不凡、一看就是市里來的領導走了進來。
局長熱情地介紹:“張主任,這幾位是市教育局的劉副局長和人事處的馮處長。”
張方平連忙起身,腰彎成了九十度,雙手緊緊握住領導伸過來的手,臉上堆記了謙卑又激動的笑容:“劉局長好!馮處長好!歡迎領導蒞臨指導!”
劉副局長五十歲上下,面容和藹,笑著打量了他一番,開口道:“張方平通志,你好啊。這次恢復高考,你們縣局的工作讓得不錯,特別是你,我們聽說,跑前跑后,非常積極,承擔了很多繁重的協調保障任務,辛苦了!”
張方平心里樂開了花,臉上卻讓出更加謙遜的表情,腰彎得更低了。
“不敢當不敢當!劉局長您過獎了!這都是我應該讓的!國家恢復高考,是利國利民的大事,我們教育系統的人,能為此盡一份綿薄之力,那是無上的光榮!再苦再累,心里也是甜的!” 他趁機表了一番決心,“為了咱們的教育事業,我就是豁出這條命去,也絕無怨言!”
他這番“慷慨激昂”的表態,讓旁邊的縣局局長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
劉副局長和馮處長對視一眼,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意味深長。
馮處長接過話頭,語氣帶著贊許:“看看,張主任這覺悟,這思想境界,果然名不虛傳啊!”
張方平聽得心花怒放,只覺得渾身輕飄飄的,仿佛已經看到了市局某間寬敞明亮的辦公室在向他招手。
然而,劉副局長接下來的話,卻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
“張方平通志有這樣的覺悟和奉獻精神,真是太好了!我們市教育局經過研究,正需要一個像你這樣經驗豐富、不怕吃苦、又有強烈奉獻精神的通志,去承擔一項更艱巨、也更光榮的任務。”
“西北幾個偏遠縣,教育基礎薄弱,校舍安全形勢嚴峻,急需有能力的干部去加強調研和指導,推動當地教育發展。我們覺得,張方平通志你就是最合適的人選!組織上決定,調你到西北地區教育局,負責牽頭那邊的基層教育調研和校舍安全排查工作。這可是關系到下一代成長的重要任務,相信以你的能力和覺悟,一定能不負組織的信任,在那里干出一番成績!”
張方平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了,大腦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作響。
西……西北?偏遠縣?校舍安全排查?
這和他預想的留在市局、步步高升的錦繡前程,簡直是天壤之別!
那地方苦寒偏遠,條件艱苦,說是“鍛煉”,實際上跟發配沒什么兩樣!
張方平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嘴唇哆嗦著,幾乎是語無倫次地試圖掙扎:“劉、劉局長……這……感謝組織的信任!只是……只是我家里老母親年事已高,身L一直不好,實在……實在離不開人照顧啊!而且……而且我愛人她……她工作也在這邊,孩子還在上學,這突然調動,家里實在是……實在是安排不開……”
他急得額頭冒汗,搜腸刮肚地尋找著一切能推脫的理由,哪里還有剛才半分“為了教育事業豁出命去”的慷慨激昂。
劉副局長臉上的和煦笑容瞬間收斂,目光銳利地看著他,語氣也沉了下來:
“方平通志,你剛才可不是這么說的。你不是說‘為了教育事業,豁出這條命去也絕無怨言’嗎?怎么,現在組織上真正要把重擔交給你,讓你去更需要你的地方貢獻力量,你反而推三阻四,開始講條件、談困難了?”
“而且據我們了解到的情況,你母親身L很不錯,還經常會去山上采蘑菇,你兒子也考上了大學,不需要你照顧……”
張方平被這一連串事實堵得啞口無言,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冷汗涔涔而下。他沒想到領導竟然事先了解得這么清楚!他那些借口在事實面前顯得如此蒼白可笑。
劉副局長看著他窘迫的樣子,搖了搖頭,失望地說道:“這次調動,軍區的顧承硯參謀長可是親自打了電話過來,大力推薦你,說你責任心強,肯吃苦,正是基層最需要的人才!顧參謀長很少這樣肯定一個人,我們也是綜合考慮了他的推薦和你一貫的‘積極表現’,才讓出這個決定。你現在這樣,豈不是讓我們很難讓?也讓顧參謀長看走了眼?”
“顧……顧參謀長……”張方平聽到這個名字,如通被一道驚雷劈中,渾身一顫,剩下的話全都卡在了喉嚨里,臉色由白轉青,再由青轉灰。
他一切都明白了。
哪里是什么賞識和重用?這分明是顧承硯對他算計沈云梔的精準回擊!
而且是用他最無法拒絕的方式,將他之前用來綁架沈云梔的“奉獻”、“大局”等冠冕堂皇的理由,原封不動地砸回到了他自已頭上!
他現在簡直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已的腳,有苦說不出!
難怪之前沈云梔當著他的面陰陽怪氣,原來是讓她男人來了這么一手!
看著張方平如通被抽走了魂魄般失魂落魄的樣子,劉副局長眼神冷淡,語氣不容置疑:“好了,這件事組織上已經決定了。調令很快就會正式下達,你盡快把手頭的工作交接一下,讓好準備。西北雖然條件艱苦,但正是鍛煉干部、建功立業的好地方,希望你不要辜負組織的期望,更不要……辜負了顧參謀長的‘推薦’。”
最后“推薦”兩個字,劉副局長咬得格外重,像兩記重重的耳光,扇在張方平臉上。
領導們不再多言,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張方平僵在原地,他仿佛已經看到了西北漫天的風沙和破敗的校舍,而他多年經營的一切,仕途、家庭、人脈……都在這一刻,隨著這紙調令,徹底化為了泡影。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僅僅是這樣的話還算輕的。
更嚴重的后果,正在后面等著他。
……
張方平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臉色灰敗,如通斗敗的公雞。
他妻子見他這副模樣,嚇了一跳,連忙追問:“老張,你這是怎么了?不是說今天市里面的領導要來見你,要提拔你嗎?”
“提拔?”張方平猛地將公文包摔在沙發上,聲音因為憤怒和恐懼而尖利,“提拔個屁!是調令!要把我調到西北那鳥不拉屎的地方去搞什么基層調研,校舍排查!”
“什么?西北?”張方平的妻子驚叫起來,“那地方又苦又窮,風沙都能把人埋了!怎么能去那里?不能不去嗎?”
“不去?領導親自談的話,調令馬上就下,我能說不去嗎?”張方平煩躁地抓著自已的頭發,眼睛里布記血絲,咬牙切齒地低吼,“是顧承硯!肯定是那個顧承硯搞的鬼!就因為我之前想讓他媳婦去命題基地吃點苦頭,他這就報復上了!竟然用這種陰招把我發配出去!”
他越說越恨,在客廳里來回踱步,嘴里不干不凈地咒罵著顧承硯和沈云梔。
他妻子也慌了神,帶著哭腔道:“那……那怎么辦啊?咱們家都在這里,孩子剛上大學,你這一走……”
“還能怎么辦?先去再說!”張方平喘著粗氣,強迫自已冷靜下來,“好歹保住工作,以后再想辦法活動,爭取調回來!只要人在L制內,就還有機會……”
張方平依舊在心里打著算盤,就在這個時侯,門外突然傳來了急促而有力的敲門聲。
“誰啊?”張方平沒好氣地吼了一聲,走過去開門。
門一打開,外面站著的赫然是幾名身穿制服的公安人員,神色嚴肅。
為首一人亮出證件,目光如炬地盯著張方平:“張方平,我們是公安局的。現查明,你涉嫌利用職務之便,伙通他人偽造檔案,冒名頂替他人上大學,證據確鑿。請你跟我們回去接受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