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注意力終于被熟悉的玩具吸引,她伸出小手去抓搖鈴,暫時止住了即將爆發的哭鬧。
小盧看準時機,立刻發動了車子,吉普車緩緩駛離小院。
沈云梔抱著寧寧,忍不住通過車窗扭頭向后望去。
顧承硯依舊站在原地,身姿挺拔如松,朝著車子離開的方向用力揮著手。
他的身影在視野里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不過很快,一個轉彎,就再也看不到了。
沈云梔收回目光,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熟悉景致,將懷里的女兒抱得更緊了些。
滿崽仰起小臉,拉著沈云梔的衣角,努力用輕松的語氣安慰道:“媽媽,你別擔心。大家都說爸爸是部隊里最厲害的參謀長,這么年輕就當上了副師長,爸爸肯定沒事的!他一定能打一個大勝仗,平安回來!”
沈云梔低頭看著兒子,孩子稚嫩的臉上明明也寫滿了對父親的擔憂,卻如此懂事地先來安慰自已。她心中又是酸澀又是感動,伸手將滿崽輕輕攬到身邊,柔聲道:“嗯,爸爸一定會的。”
到了火車站,小盧幫著把行李一一拿上車廂,安置妥當后,他站在月臺上,向沈云梔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語氣堅定地說:“嫂子,您放心!參謀長參軍十幾年,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實戰經驗豐富得很!他肯定能平安歸來,帶著勝利的消息!”
沈云梔抱著寧寧,透過車窗對他點了點頭,將這份來自戰友的祝福默默記在心里。
他們乘坐的是軟臥車廂,正好分在一個獨立的包廂里,方便照顧孩子。
寧寧雖然是第一次坐火車,卻出乎意料地不怎么鬧騰。起初她對這移動的“大房子”充滿了好奇,烏溜溜的大眼睛四處張望,老是伸著小手要關阿姨抱著她在狹窄的過道里走來走去,看看窗外飛速后退的風景。
然而,三十多個小時的旅程實在漫長。
到了后半程,新鮮感過去,空間又過于逼仄,小家伙便開始有些煩躁不安,小嘴一癟一癟地要哭。
好在有滿崽這個哥哥在身邊,他使出渾身解數逗妹妹開心,做鬼臉、搖撥浪鼓、用稚嫩的聲音講故事……
寧寧看著哥哥賣力的表演,注意力被吸引,總算沒有大哭大鬧,只是委委屈屈地哼唧幾聲,在關阿姨懷里蹭著。
漫長的旅途終于結束。火車鳴著汽笛,緩緩駛入了京市火車站。
出發前沈云梔已經給家里發了電報,是以他們剛提著行李走下火車,早已在月臺上翹首以盼的謝祁白和宋清苒便立刻迎了上來。
“云梔!滿崽!這邊!”謝祁白快步上前,率先接過沈云梔手中最沉的行李箱。
“舅舅!舅媽!”滿崽乖巧地叫人。
這一聲“舅媽”喊得毫無預兆,宋清苒先是一愣,隨即白皙的面頰瞬間染上動人的緋紅,一直蔓延到耳根。
她下意識地瞥了身旁的謝祁白一眼,眼神里帶著三分羞赧七分甜蜜,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應答,只是微微垂下頭,嘴角卻抑制不住地向上揚起。
謝祁白看著未婚妻這少見的嬌羞模樣,眼里滿是笑意和寵溺,他空著的那只手自然地牽起宋清苒的手,輕輕握了握,像是在給她支持和回應,然后才笑著對滿崽說:“就你機靈。”
沈云梔將兄嫂之間這溫情脈脈的互動看在眼里,心中也為他們感到高興。
她笑著解圍道:“滿崽,要等舅舅和舅媽正式舉行婚禮之后才能改口哦。”
滿崽眨了眨大眼睛,有些不解,但還是乖巧地點點頭:“哦,知道了媽媽。”
他看向宋清苒,立刻換了個稱呼,“宋阿姨好!”
溫柔地回應:“滿崽真乖,一路上辛苦啦。”
她的注意力隨即被關阿姨懷里的寧寧吸引,看著那粉雕玉琢的小人兒,眼里滿是驚艷和喜愛,“這就是寧寧吧?天哪,可真漂亮!比照片上還要可愛!”
謝祁白一手牽著滿崽,一手提著大件行李,邊走邊說:“車子就停在車站外面,我們回家。爸和奶奶都在家等著呢,準備了一大桌菜給你們接風。”
接著又語氣沉穩地寬慰道:“云梔,別想太多。就算真打起來,越南那點戰斗力,無論是裝備還是戰術思想,跟我們完全不在一個層面上,根本不夠看的。承硯他們肯定能速戰速決,平安凱旋。”
沈云梔知道大哥這是在安撫自已。
雖然心底的擔憂不可能完全散去,但她嘴角還是揚起了一抹柔和的弧度。
是啊,大哥馬上就要結婚了,他們是來喝喜酒的,總要開心些才是。
于是她主動換了個輕松的話題,問道:“婚禮的事都準備得怎么樣了?有沒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
謝祁白接過話,語氣里帶著笑意和一絲得意:“放心吧,你哥我辦事,保證妥帖。”
說說笑笑間,車子便開到了謝家小院外。讓沈云梔意外又感動的是,不僅謝徵和謝奶奶在,連顧爺爺和顧奶奶也都在門口伸長了脖子等候著,真真是望眼欲穿。
車子剛停穩,幾位老人就迫不及待地迎了上來。
“哎喲,可算到了!路上累壞了吧?”謝奶奶第一個上前拉住沈云梔的手,又趕緊去看關阿姨懷里的寧寧。
“太爺爺!太奶奶!外公!”滿崽沖過去立馬被老人們團團圍住,這個摸摸頭,那個捏捏臉,稀罕得不行。
寧寧也一樣,立馬就被謝徵抱了過去:“寧寧長大了些,跟媽媽越來越像了。”
顧奶奶和謝奶奶看著長開了一些變得更漂亮的寧寧,也是稀罕的不行。
顧爺爺看著沈云梔,想寬慰她,張口卻是:“云梔啊,你也別太擔心,承硯是軍人,打仗是他的天職,受傷流血那也是……”
話沒說完,顧奶奶就用力瞪了他一眼,打斷道:“你個老頭子,不會說話就別說!”
她趕緊拉住沈云梔的手,輕輕拍著,語氣慈愛又堅定,“云梔,別聽你爺爺瞎說。奶奶跟你說,承硯那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他這么多年在部隊什么陣仗沒見過?他肯定能保護好自已,帶著功勞平平安安地回來見你和孩子們!你就安安心心在這兒住著,等著他給你報喜!”
沈云梔看著老人們關切的神情,心里暖融融的,點了點頭:“嗯,我知道的,奶奶。”
晚飯時,氣氛更是熱鬧溫馨。
幾位長輩的注意力幾乎全在兩個小的身上,這個給滿崽夾他愛吃的排骨,那個忙著夸寧寧吃飯的樣子真可愛,一頓飯吃得其樂融融。
飯后,宋清苒便要告辭了,她在京市租了房子,父母目前暫住在她那里。
本來謝徵是熱情邀請他們住到謝家的,但宋父宋母覺得兩人還沒正式結婚,親家過來住不合適,堅持住在女兒租處。
臨走時,謝奶奶提著早就打包好的幾個鋁飯盒塞給宋清苒:“清苒,拿著,這都是晚上特意多做的菜,帶回去給你爸媽嘗嘗。”
宋清苒心里暖暖的,連忙道謝:“謝謝奶奶,讓您費心了。”
“跟奶奶還客氣什么,快回去吧,代我們跟你爸媽問好。”謝奶奶慈愛地笑著。
宋清苒又跟眾人道了別,特意對沈云梔說:“云梔,明天我跟你哥要去試結婚穿的衣服,你眼光好,跟我們一起去吧,幫我參謀參謀。”
沈云梔笑著應下:“好啊,我一定去。”
另一邊,宋父宋母租住的房子里,老兩口正一邊收拾著給女兒準備的嫁妝,一邊商量著明天再去添置些什么。
這時候的嫁妝講究實用,他們準備了兩床緞子面的新棉被、一對牡丹花開的熱水瓶、一個印著紅雙喜的搪瓷臉盆,還有幾塊上好的布料。
宋母摸著柔軟的被子,語氣里帶著一絲壓力:“他爸,謝家那邊真是太大方了,三轉一響(自行車、手表、縫紉機、收音機)三十六條腿(家具)都備齊了不說,連冰箱、電視機這樣稀罕的大家電都給準備了。咱們這邊……是不是還得再給苒苒添點壓箱錢?總不能讓人看輕了咱們閨女。”
宋父點點頭:“是得添點。咱們女婿對苒苒是真心實意的好,咱們做父母的,也得給閨女撐足面子,讓她風風光光地出嫁。”
就在這時,外面響起了敲門聲。
“準是苒苒回來了!”宋母笑著起身去開門。
然而,門外站著的卻是一對陌生的、面容帶著幾分愁苦憔悴的夫妻,年紀跟他們差不多大。
宋母愣了一下,疑惑地問:“你們是……?”
門外的男人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請問,你們是宋清苒同志的父母嗎?”
宋父也走了過來,和宋母對視一眼,都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點了點頭:“我們是。請問你們是?”
見他們承認,那個婦女突然上前一步,緊緊抓住宋母的手,眼淚立刻就掉了下來。
聲音帶著哭腔開始哭訴:“大妹子!我可找到你們了!我是……我是謝祁白以前的丈母娘啊!”
前幾天陸永朝帶回來一個消息,說謝祁白又打算結婚了。
他們聽到了之后氣得要命,陸月柔被謝家弄去坐牢了,如今謝祁白竟然又要結婚了!
他們決不能就這么眼睜睜看著謝祁白娶妻生子!
所以這幾天陸有斌和胡素芬專門查了宋清苒的情況和住址,趁著今天找過來了。
這話如同平地一聲雷,把宋父宋母都震住了。
胡素芳一邊抹淚一邊繼續說,語氣凄楚:“我那苦命的女兒月柔,當初為了嫁給謝祁白,不知道付出了多少……結果呢?謝家認回了那個沈云梔,就看我家月柔不順眼,覺得她占了位置!他們謝家家大業大,隨便找了個由頭,就說她‘作風有問題’,硬是逼著離了婚!”
“離了還沒多久,他就急著找下家,這都算了,可憐我的月柔還被他們用手段給抓起來坐牢了,這心也太狠了!我們陸家是倒了霉,認了,但我是真不能眼睜睜看著宋同志這么好的姑娘,步了我家月柔的后塵啊!”
宋父眉頭緊鎖,宋母也聽得將信將疑。
陸有斌見狀,適時地嘆了口氣。
從懷里掏出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舊報紙,遞了過去,語氣沉重:“我們知道空口無憑。你們看看這個吧,這是當初登報的事。”
宋父接過報紙展開,宋母也湊過去看。
這張報紙正是當初《民生之聲》出的報紙,陸家夫妻一直留著這份報紙,如今可算是派上用場了。
只見上面用醒目的標題寫著關于沈云梔仗勢欺辱長輩的報道,內容極盡渲染,描述了沈云梔如何對家中長輩不敬,甚至提到了“往太姥姥嘴里塞抹布”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
胡素芳在一旁添油加醋:“我們說的話,你們可以不信。但這白紙黑字登在報紙上的,總做不得假吧?有這樣的妹妹,她哥哥能好到哪里去?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宋父宋母看著報紙,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
他們一直以為謝祁白穩重可靠,謝家家風清正,還暗自為女兒找到這么好的歸宿感到慶幸,卻萬萬沒想到背后竟有如此不堪的隱情!
宋母的心一下子就亂了,跟著掉下眼淚,拉著宋父的胳膊:“老宋……這……這可怎么辦啊!眼看著就要結婚了……要不,要不咱們去把婚退了吧?不嫁了!咱們苒苒不嫁了!”
胡素芳立刻說道:“退婚?大妹子,你想得太簡單了!謝家有權有勢,請帖都發出去了,五天之后就是婚禮,你們現在說不嫁了,謝家能愿意?他們丟得起這個人?”
宋母六神無主地問:“那……那怎么辦?我們不嫁了還不行嗎?”
陸有斌和胡素芳對視一眼,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陸有斌壓低聲音,帶著一種“我為你們好”的語氣說:“除非……”
宋父立刻追問:“除非什么?”
陸有斌道:“除非你們去寫舉報信,舉報謝祁白生活作風有問題,脅迫女青年。表明你們女兒是被逼迫、被蒙騙才答應這門婚事的。只有這樣,你們才能順理成章地退婚,謝家為了平息影響,也不敢把你們怎么樣。否則,以他們家的勢力,你們想平安脫身,恐怕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