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痘半個月后,姜瑤種了兩次痘,都沒任何反應,江太醫們即使還想試一試其他辦法,但也不敢再提了。
上一次,蘇培盛知道他們又給姜庶福晉種了一次時,盡管是姜庶福晉答應的,他們也被雍親王親自斥責一頓,再不敢升其他心思。
不過,姜庶福晉提出的種痘之法,雍親王已經答應他們,等姜庶福晉們回府后,他會安排個秘密基地,到時候由他們主導研究。
而在種痘后的第十二天開始,姜瑤和弘晙駭人的飯量逐漸遞減,今天終于恢復正常了。
她帶來的那些吃的,早被吃完了。
后面的都是蘇培盛在外暗中調度,每日把食材悄無聲息地送進安和院,統一膳房那里,按照其他人正常反應時,適當減少他們母子的飯量。
而安和院里,除了姜瑤當初重建改建的灶房,后面他們的飯量漲了后,嚴嬤嬤又帶著人緊急在院子角落搭了兩個簡易灶,四口鍋不停地輪換,才跟得他們母子倆消耗的速度。
姜瑤和弘晙也松了口氣!
說實話,那些天瘋狂進食的滋味并不好受,胃里仿佛有個無底洞,嘴不停地嚼,腮幫子都發酸,快抽筋了。
“江太醫!
您的意思是,我和弘晙飯量激增,或許便是我們母子種痘后的...反應?”姜瑤順著他的話問。
“下官大膽推測,恐是如此。”
江太醫捋著胡須,“人體抵御痘毒,耗費巨大精氣。
或許庶福晉您和三阿哥體質特殊,未曾外發為痘疹,而是將全部抵御之力化入臟腑運化之中,故需大量水谷精微補充。
如今食量漸復常態,想必是體內疫毒已清,陰陽歸于平衡。
也算是,種痘成功了。
“弘時如何?”姜瑤看向里間。
“四阿哥一切順利。”
提到弘時,江太醫神色輕松許多,“今天已經開始掉痘痂,無發熱,無潰爛,再靜養幾日,待痂皮全部脫落,便徹底無礙了。
四阿哥年紀小,恢復得快,痂落之后也不會留什么疤痕。”
這消息讓姜瑤三人都振奮起來。
盡管做了萬全準備,但近二十天困在這方寸的房間,不能踏出房門一步,沒有電子產品消遣,每日對著同樣的墻壁和醋味,精神上的壓抑和煩悶是實實在在的。
連最活潑的弘晙,都有些蔫蔫的,這幾天已經多次問起什么時候能出去了。
今天,陰了幾日的天又放晴了,午后的陽光透過窗欞,灑進屋內。
弘時身上的痂大部分已脫落,露出底下新生的粉色皮膚,精神頭好了許多,也沒那么癢了,正半靠在榻上和弘晙玩拼圖。
“額娘!”
沒玩多久,二人就歇了,弘晙趴在姜瑤膝頭,有些憂慮地問:
“我們出來這么久,爺爺、奶奶想我怎么辦,也不能給他們寫信?
還有金子和元寶會不會不認識我了?”
姜瑤笑著捏捏他的小鼻子,慈愛道:“等過兩天回去,娘帶你去看爺爺奶奶就好了。
至于?
金子和元寶!
你對它們那么好,它們忘了誰,也不會忘了你這小主。
只是,等咱們回去,它們肯定又長高一大截。”
弘時在一旁聽著,眼睛里滿是羨慕,她扯了扯姜瑤的袖子,小聲道:
“姜額娘,大花和如意……什么時候再生小老虎呀?”
他臉上帶著期待問,“等它們再生小虎崽了,我能……能不能也分我一只養著?
我覺得養老虎可比斗蛐蛐可威風多了,還能帶著出門……”
他話沒說完,弘晙就“蹭”地坐直了身體,搖了搖腦袋,認真道:
“四弟,不行哦!
如意再生小虎崽,可能還輪不到你!”
“為什么?”弘時疑惑。
弘晙板著手指頭,一本正經地數起來:
“弘晟堂哥、弘昇堂哥、弘暄,還有宮里的小十七叔、小十九叔、小二十一叔……
他們可是在塞外就已經預定好啦!
都說好了,如意下一胎的崽,他們幾個抽簽分,其他人再想養,得等他們全部分了才能養。
額娘說,老虎一胎最多也就三四只,下一次肯定輪不到你!”
弘時一聽,小嘴立刻癟了起來,拉著弘晙的胳膊晃悠,開始撒嬌:“三哥,我可是你的小弟呀!
你就讓我插個隊嘛…!”
弘晙雖然被晃得有些暈,但原則問題絕不動搖,認真道:
“不行哦!
約定好的事情就要遵守,這是額娘教我的!
人無信不立!
不過....!”
看著弘時越來越委屈的臉,弘晙笑道:
“額娘之前說過,即使分給他們的小虎崽也不能帶出去養,就在我們府里,他們不可能天天來咱家。
你到時候多去喂喂它們,和它們熟了,它們照樣認你做主人。”
弘時眼睛瞬間瞪大,眸中的驚喜更甚。
“三哥,真的嗎?”
“三哥什么時候騙過你。
不過,這事你可別跟別人說,特別是弘晟哥哥他們。”
這是弘晙和弘暉倆人暗中打的主意,養一只老虎和一群老虎,那肯定是一群更加威風。
弘時是他小弟,且他讓他別說出去的話,他都沒說漏嘴,他才告訴他這個法子的。
“三哥你放心,我肯定誰也不說。
三哥你真好。”弘時湊到弘晙身邊,拉著他的手搖晃著。
看了全程的姜瑤,啥也不想說!
只是心里為大花和如意默哀,它倆都快成這幾個孩子的生育機器了!
雍親王府。
自姜瑤帶著弘晙、弘時前往種痘隔離后,雍親王府內的氣氛雖略顯沉凝,但各項事務的運轉卻絲毫未停,反而愈發忙碌起來。
除了胤禛生辰一事,三年一度的選秀塵埃落定時,不止胤禛府上添了年側福晉和劉格格,其他王公大臣、宗室子弟被指婚賜婚的也不在少數。
甚至連十五阿哥胤禑、十六阿哥胤祿都被指了嫡福晉,只等來年春天完婚。
旁人娶妻納妾,胤禛和烏拉那拉氏身份所限,未必需要親自到場,但該備的賀禮卻一份也不能少,且需合乎身份,體現親疏遠近,絕不能出差錯。
烏拉那拉氏身為當家主母,忙得是腳不沾地,每月還要去宮里給德妃請安。
“福晉,內務府送來納采的禮單,請您過目。”
“福晉,年家派人來問,送妝奩那日的路線和時辰可定妥了?”
“福晉,清梧院的耿格格這兩日身子有些不適......!”
烏拉那拉氏既要籌備一個月后迎娶年側氏的一應事宜。
側福晉,禮數雖不及娶嫡福晉隆重,卻也絕非納個格格可比,除了修繕院落,宴席、院落布置、接親流程、賓客名單、禮單回禮。
以及伺候人手的調配……千頭萬緒……樁樁件件都需烏拉那拉氏親自過問或定奪。
另一邊,懷孕已近足月的耿氏這幾日身子越發笨重,偶爾還有些不適,太醫說快了,產房、穩婆、奶娘、以及孩子出生后的一應用品,也需提前安排妥帖,以免臨時忙亂。
正院里,人來人往,請示聲、回稟聲不絕于耳。
烏拉那拉氏端坐主位,手中朱筆不停,時而批閱單據,時而低聲吩咐,眉宇間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疲憊,但眼神依舊清明沉穩,將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
“年側福晉院中的陳設,按先前擬的單子,今日務必核對完畢入庫。
一應器皿擺設,需反復擦拭,不可有半點灰塵。”
“耿格格那邊,讓太醫每日都去診脈。
還有產房每天都熏一次艾草,穩婆和奶娘的住處都安排妥帖了,讓她們就在府里候著,不許再回家去。”
“這幾份宗親府上的賀禮,一并讓外院管事按單子備齊,晚膳前我要過目。”
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威儀,一一分派下去。
偶有遲疑或稟報不清處,她便略抬眼眸,那沉靜的目光掃過,回話的管事嬤嬤人心頭便是一凜,趕忙理清思緒再報。
春杏和蘇嬤嬤一左一右幫著處理、傳話,忙得腳不沾地。
忙過一陣,烏拉那拉氏見十一歲的大格格烏希哈安靜地侍立一旁。
身上穿著新制的藕荷色纏枝蓮紋小襖,頭發梳成規矩的雙丫髻,簪著兩朵小巧的珍珠花。
她努力挺直尚且單薄的背脊,眼睛緊緊跟隨著烏拉那拉氏的一舉一動,耳朵豎著,不漏掉一個字的聽著。
烏拉那拉氏心中滿意幾分,又處理完一樁事后,便將一張略簡單的禮單推到烏希哈面前,聲音放緩了些:
“這是理藩院一位主事嫁女的禮單,你瞧瞧,該如何定奪?”
烏希哈雙手接過,仔細看了片刻,才謹慎地開口:
“回嫡額娘,這位主事官職不高,但與阿瑪在理藩院事務上偶有交集。
女兒覺得……可按常例備一份添妝,絲綢兩匹、金銀頭面一副、再添一對如意錁子,既全了禮數,也不顯過分親近或輕慢。”
烏拉那拉氏微微頷首,眼底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贊許。
“添上一匣子宮花吧,顏色選鮮亮些的。
嫁女是喜事,宮花體面,也合用。”
她點撥道,“記住,這等不高不低的人家,禮數周全即可,重在‘恰當’二字。
太過豐厚,易引人揣測攀附!
太過簡薄,又顯得輕慢。”
“女兒記下了。”
“你再看這份!
是恭親王府三阿哥娶側室的禮單。
恭親王是你阿瑪的叔輩,但三阿哥與阿瑪同輩,且素無深交,禮數上需周全,但不必過于厚重,遵循常例,略添一二珍玩即可。”
烏希哈聽得十分認真,接過禮單仔細看著,學著烏拉那拉氏的樣子,嘗試提出自已的看法,雖偶有稚嫩之處,但態度恭謹,心思也算靈巧。
烏拉那拉氏看在眼里,微微頷首。
看著這些繁復瑣碎卻又處處透著門道的人情世故和府務管理,烏希哈心中不免想起自已的生母李氏。
從前在李氏身邊時,額娘時常抱怨,“若不是家世不如人……”
“福晉不過是占著出身罷了……”
兩相對比,高下立判。
額娘教她的,是如何描眉畫目、如何揣摩阿瑪喜好,如何與后院女人爭鋒。
而嫡額娘教她的,是如何掌家、如何理事、待人接物,如何做一個當家主母。
她也隱隱明白了,為何從前阿瑪對額娘寵愛時,卻從不給她心心念念的管家權,對嫡額娘即便無寵,卻始終保有尊重。
烏希哈學得認真,心底卻偶爾會飄過一絲迷茫。
這樣謹言慎行、衡量算計的日子,便是她未來的全部嗎?
只是……在她內心深處,偶爾還是會浮起那道,在規矩森嚴的后院,卻能活得率性、灑脫的身影。
那種不用時刻繃緊神經、不必計較每句話得失、活得鮮亮又強大的樣子,像一道光,照進了她被規矩框住的少女心湖,激起一絲難以言說的向往。
只是,她知道不可能。
烏希哈趕緊垂下眼睫,壓下心頭那點不該有的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