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爾不負皇恩，務使實惠及民，恪盡監察職權，毋負朕委任之意，欽此——”

周華生宣旨的聲音，終于停下。

抬起波瀾不驚的眼眸，看向正前方那個身影，見她此刻平靜的神情中帶著一絲嚴肅，與后方驚訝、驚喜的眾人截然不同。

他便知道，她明白這巡按御史的沉重。

果真是個聰慧敏銳的，此刻周御史對陛下拔擢這個女狀元入都察院，總算多兩分認可。

姜如初抬起雙手，朗聲應答：

“臣定不負皇恩，不負陛下期望，恪盡職守，竭盡全力.......姜如初，接旨！”

周華生默然上前，將手中的圣旨遞到姜如初高舉過頭頂的雙手中，淡淡提醒道：“御史一職，手中的權力如同一把利刃......”

“可以傷到旁人，同時也能傷到自已，姜御史，望你以后謹言慎行，小心使用。”

姜如初明白其言下之意，頭也不抬的回答道：“多謝大人提點，下官定銘記在心。”

她感受手中這份沉甸甸的圣旨，緩緩拿到身前，雙手緊握，神情鄭重。

隨著姜如初緩緩起身，她身后跪伏著的一眾四門學眾人，這才終于回神，接連起身。

一旁的大監微笑開口：“姜御史，陛下命張尚書于三月后前往，你自也是那時啟程，這期間你有足夠時間，可以想你的隨行人員。”

“想好后，再回稟給陛下即可。”

隨行人員.......

姜如初拱手應聲：“多謝公公提醒。”剛要往袖口里掏，想到面前這位從始至終面無表情的御史大人，又生生止住。

周御史與隨行的大監傳完圣旨，便毫不拖泥帶水，帶著烏泱泱的一群人，轉身就往來時路而去。

見傳旨的人走遠，后方的四門學眾人，這才敢紛紛面露喜色，走上前來。

紛紛出聲：“恭賀姜御史，恭喜。”

正七品的御史，聽起來不大，但都是國子監的監生，誰不知道都察院的厲害，手握監察大權，令京城百官膽顫。

然而這才只是眼前人的為官開始，方才圣旨中，那句“朕心悅之”清清楚楚，此刻就算傻子都明白，姜如初，前程大著呢......

姜如初挨個還禮，“諸位同門客氣了。”

九齋眾人，都一臉高興的看著她。

薛素香一臉激動的上前，“姜師妹，誰能想你剛一授官，直接就是巡按御史，這可真是可喜可賀，這下你可威風了。”

“你都能跟堂堂尚書大人一起議策......”

說到這里她霎時一頓，似乎想起張尚書要去那邊三年，那眼前的姜師妹......豈不是也要跟著一起待上三年？！

姜如初聽到她的話，無聲一嘆。

比起只管實務的張尚書，她更為艱難，哪怕什么也還沒做，但在圣旨下達的這一瞬間，她就已成了淮河以南所有人的眼中釘。

那邊的情形，不用想便知道是何等的嚴峻，能辦好差事回來，自然就是前程似錦，可喜可賀，可若是，沒辦好呢.......

陛下這是將她置于風浪中，有意讓她成為眾矢之的，想讓她明白，匡世濟民，并非她那日在聞喜殿說得那般輕松。

姜如初無聲一嘆。

這下，她是真要做孤臣了.......

旁邊的兄長見姜如初沉默，頓時偷偷掐了薛素香一下，壓低聲音提醒道：“阿香，在胡說些什么，現下該稱姜御史了。”

姜如初聞聲回神，正要開口。

旁邊一個人影忽地竄上來，一把抱住她的胳膊，語氣帶著不舍，甚至還有哽咽：

“姜御史，你真的要走整整三年么？”

姜如初扭頭，對上胳膊上掛著的周靈，見她一副不敢置信的可憐模樣，心下怔然一片。

喃喃道：“要是提前筑好堤壩.......”

正這時，后方不遠處突然響起一道語氣沉沉的聲音：“你個逆女，還不滾過來？”

這邊眾人霎時一愣，紛紛聞聲回頭。

姜如初明顯感受到她胳膊上掛著的人渾身止不住的顫了一下，神情閃過一絲驚慌。

她頓時回頭，便看到去而復返周御史，正站在不遠處，沉怒的視線正盯著她懷中之人。

姜如初抬手行禮，“見過周御史......”無奈周靈掛在她一只胳膊上，愈發使勁用力，她只能勉強抬起，草草的行了個禮。

平時跳得歡的周靈，在她父親跟前，十足一副耗子見了貓似的，她都沒敢往那個方向看，便下意識的往身旁人背后一躲。

不遠處的周御史見狀，當即怒道：“逆女，還敢躲，你覺得為父是眼瞎不成？還不滾回家去，在外頭瞎混什么！”

剛剛行完禮的眾人，紛紛被唬了一跳。

周御史本來看起來就不好相與，沒想到這一訓起女兒來，更是嚴肅得嚇人，比起國子監那幾位最兇的博士，都不遑多讓。

姜如初被他這樣盯著，都一時啞然。

周靈見躲不過，依舊埋著頭，只是支支吾吾的出聲回答道：“父親......國子監等會兒還有課呢......我這時回家做什么。”

周御史沉聲訓斥道：

“還有課？你看看你那不成體統的樣，你以為為父不知道，這些日子來你就沒好好聽過課，功課全然一塌糊涂.......”

“整日在國子監混日子，還不如回家！”

周靈沒想到父親竟還查了她的功課，頓時知曉理虧，再也不發一言，卻還是一動不動。

她又不是傻子，知道這一回去，父親怕是又要將她關在家中，不知多久才能出來。

見她埋著頭不吭聲，用沉默來抗拒。

周御史也是個要體面的，眾目睽睽之下，自是不會當眾上前來拉扯，只站在原地。

臉色逐漸陰沉一片，十分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