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如初知曉自已被邀文辯的事時,其實并沒有十分意外。
她對此早有準備,身為今年鄉試唯一的女解元,甚至還壓了風頭人物周長濟一頭,在來盛京的路上,她就早知類似的文比自已定然是逃不過的。
次日,她照常收拾齊整去四門學聽學。
今日的國子監內可熱鬧了,不僅是恢復行課的緣故,還有即將到來的文辯,讓這些嗅覺靈敏的讀書人紛紛聞風而來。
一路走進來,姜如初都感受到無數道意味不明的視線,接連落在她的身上,她全部視而不見,徑直走向九齋。
能到國子監行課的博士與助教,幾乎都是精通一藝或一經,單論其專長,說是登峰造極也不為過。
九齋的院子不小,分成好幾間齋舍,三位助教與三位博士同時上堂課,各行其課。
弟子們也可以隨意選擇自已喜歡的去聽,聽一會兒講經說學,還能去練一會兒書法,若是累了還能去下一會兒棋,又或是去彈一會兒琴......
姜如初覺得國子監的行課方式與云川書院的選課有幾分相似,但又有不同,這里是一本經史就能單開一門課程,簡單來說就是劃分得更加的細致了。
先生講學更加深入,令人不敢分心。
若想專精,就只能選擇一門專心聽學,否則就只是走馬觀花,博而不精,若說在云川書院的堂課上是聽學。
那在國子監這里,就已是研學。
姜如初今日選擇的,是童博士的博士廳,這位博士也是一個胡子一大把的老頭,講經說學喜歡拖長語調,慢悠悠的說,他講內容晦澀無比,一篇文還喜歡說一半留一半。
留下的另一半,要讓弟子自已去悟,實在悟不出來的,再聽他在下一堂課上講解。
雖有些考驗悟性,但細嚼一番他說過的內容,也的確令人受益匪淺......姜如初剛從博士廳出來,尚還“嚼”著呢,便被某人一臉嚴肅的拉著往后院去。
薛素香已愧疚了整整一日。
想起昨日的事,她就食不下咽,她總算明白為何姜師妹叮囑千萬不要說那幅土陶畫是出自她手,她還以為這位師妹是在謙讓她......
“姜師妹,實在對不住,我不知那楊郎君聽到你的名字會有如此大的反應.....那賀郎君要你如何比我不知曉,但定然是極盡刁鉆.....”她憂心忡忡的說道。
薛素香并非是占人功勞之人,聽聞公主要賞,自然是要實話實說,沒想到反倒是弄巧成拙。
她十分愧疚道:“我不知會給你帶來麻煩......”
公主殿下讓她去參加文辯,也許只是欣賞之意,但屆時到場的其他人,可是沒幾個是心懷善意。
姜如初聞言笑了笑,土陶畫只是給了那些人一個契機,就算沒有薛師姐這一遭,他們定然也能再有其他的文會、詩會、各種會......
她真心實意笑著說道:
“師姐,這怎么能叫麻煩,能與高士辯文,實乃吾輩讀書人心之所向,況且國子學的文辯,只有每個學監積分靠前的優等弟子才能前去.......”
“我區區一個初來國子監的新弟子,能去參加這樣的盛事,實在是榮幸,多謝師姐為我爭得這樣的好機會?!?/p>
薛素香聞言沒有放松,察覺到她對此一無所覺,她反而更擔心了,她嘆了口氣道:
“什么盛事,都是別人的圈套啊.......”
旁邊秋千架下,神游天外的薛繼平不知什么時候回神的,幽幽接口道:“辨得好揚名,辯不好就從此前程盡毀?!?/p>
這人今日沒有著女裝梳女髻,面容卻依然有些雌雄莫辨,他還在為昨日那幅美人圖,郁郁寡歡。
姜如初皺起眉頭,“一場說文辯學,何至于前程盡毀?”
薛素香莫名看了自已兄長一眼,回過頭來解釋道:
“高士?這盛京的才俊,沒有一個是好相與的,你當真以為他們是來與你切磋經史不成......”人家的辯題都是早已想好的。
所謂的文辯,早已成了有心人爭名奪利的好手段。
國子監的堂課十分的自由,沒有先生會來督促,也沒有誰會在乎你的缺席,只有每月月底的時候,會進行一場月試,通過考試來積累分。
只有試卷最優等能得一分,中等零分,下等還要倒扣一分......這樣的累分方式,注定積一分都萬分艱難。
到年末的時候,積滿八分的,才能合格,便能進入下一級堂舍,已在最高級的率性堂的弟子,若是再拿到八分,便可以提前進入朝廷部門做“歷事”。
這并非正式官職,只是提前學習如何為官,但只要做了歷事,就不必再辛苦參加科舉考試,隨時能候補朝官空缺,算得上是一條捷徑。
薛素香氣憤一聲道:
“所以這文辯,其實就是沖著咱們四門學的率性堂來的,十個齋的師兄師姐們,許多都已吃過這個大虧......”
好不容易拿到八分,就等著一個歷事的機會,這時被人邀去文辯一番,名聲盡毀一蹶不振,他們就又能少一個競爭對手。
姜如初已經聽明白了,培養專才的其他三門不算,在國子學、太學、四門學中,前兩門都是官宦勛爵子弟,唯四門學有許多寒門考來的優異之才。
這些高門子弟許多不想走科舉之路的,都是靠祖蔭來這國子監求學,順便求一個“歷事”的機會,可偏偏這些寒門有學之士還要來爭搶.......
這些人自然就得想點其他的手段。
薛素香看向身旁人,憂心道:“只是我沒想到的是,師妹你不過初進九齋,尚還未積分,就提前被盯上。”
旁邊薛繼平要死不活的聲音再次響起:
“有什么奇怪的,她在鄉試一舉成名,早已被無數人盯上,如此強勁的對手,自然是要提前除去的?!?/p>
其實換句話說,姜如初能被提前選中,還是一種對她未來爭奪“歷事”潛力的認可。
薛素香頓時回頭生氣的說道:“事后諸葛亮,昨日你若提前知曉,怎的不提醒一番?”
其實提醒也沒有任何作用,姜如初無所謂的笑了起來,輕嘆一聲道:“還當真是我的‘榮幸’啊......”
薛素香費解的看她一眼,覺得她還是沒有認識到問題。
“姜師妹,你竟還笑得出來?就算我們都知你才學不淺,但人家有備而來,你就算有才學也無濟于事?!?/p>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