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巷,在說文會還沒有結束的最后兩日,竟破天荒的開始人流如織。
迎豐樓的大門口擠滿了密密麻麻前來觀詩的人,其中以寒門學子為多,眾人對掛在酒樓大門口的那首詩評頭論足,好壞說辭都有。
“不錯,確實是寫得不錯。”
有一個書生搖頭晃腦的點評道,此話也引來周圍幾個酸腐文人的應聲贊同。
“難怪迎豐樓要掛出來,確實讓人眼前一亮。”
眾人互相點頭,一副深諳其道的模樣,也算是對這寫詩的女郎表示了認可。
這時,旁邊出現另一道聲音:“這詩確有獨到之處,但要說是詩魁,怕是有些過了......”
一個書生拿著一本破舊的詩文,十分中肯的點評說道。
人群的目光頓時落在這位書生的身上,只見這書生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衣袍,頭上一根木簪,個子矮小,身形削瘦。
過分的蒼白和瘦弱,讓這書生看起來竟有幾分女氣。
“向兄這話聽著有些酸氣,此詩出自女郎之手,向兄莫非還要跟一位女郎較勁不成?”一旁有人認出向平,出言調笑道。
向平蒼白的臉上有一雙黑亮的眸子,她抬眼望向說話的人,眼底是一片坦蕩。
“在下只說詩文,無關男女。”
她自已便是女郎,又何來跟女郎較勁一說,但她此時作兒郎打扮,自是不好跟這些人多言。
旁邊的幾個書生都是寒門子弟,平時也算刻苦,對詩文都有自已一番獨到的見解,自已才剛剛說完不錯,旁邊這人就來反駁,是個人心中都有幾分不爽利。
有人不陰不陽的說道:“我等只是說不錯,并未說其他。一個女郎能有這等文采,在下隨口夸贊幾句罷了。”
人群中有人附和道:“就是,一個女郎能做迎豐樓的詩魁,已是十分的不易,這位兄臺又何必太過苛刻?”
為何女郎就不能有詩才,為何女郎就不必苛刻?
向平聞言眉頭皺起,她抬起袖子佯裝擦拭,實則擋住了大部分打量的目光,然后悶悶的聲音從衣袖后面響起:
“若這首詩不是出自一位女郎之手,諸位又會如何評價?”
這些人看似夸贊,實則居高臨下。
周圍的書生不知這人為何會說出這樣奇怪的話,紛紛一臉奇怪的說道:“可這詩就是出自一位女郎之手,方才這迎豐樓的掌柜的也證實了。”
其實若不是聽說出自一位女郎之手,又怎么會有這么多人前來觀看。
說到底,這首詩之所以如此惹人注目,還是因為其出自一位女郎之手,這才引起眾人的好奇之心。
向平抬眼看向掛在上方的那首詩,心下也不禁為這女郎多了幾分不平。
她對能寫出這首詩的女郎本是十分的欣賞與好奇,但此番聽到旁人的“夸贊”,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
“諸位看的不是詩,而是女郎的詩。”
向平不想引人注意,說完這句諷意十足的話,轉身便想走,卻不料被正巧剛來這邊看詩的施若愚聽個正著。
施若愚今日特地做尋常女郎打扮,一身素衣,獨身一人還戴著面紗,一看便知是瞞著家中人偷偷跑出來的。
她昨日才被說文會那些追名逐利的文人氣得不輕,今日剛來,便又聽到又有人在說什么女郎的詩。
向平本意是諷刺旁邊這些讀書人,但她作兒郎打扮,這話從她嘴里說出來便有些莫名其妙,看在施若愚眼中,就又是一個瞧不起女郎的酸書生。
施若愚正義感十足的眼神,正好撞上轉身欲走的向平,她頓時橫眉豎眼,一臉冷意的瞪了向平一眼。
兩人錯身而過,施若愚兇巴巴的模樣讓向平一愣。
向平先是莫名其妙, 隨即蒼白的臉上頓時升起幾分異色。
“......莫非這詩是女郎所寫?”
她黑亮的眸子掃了一眼這女郎面上的面紗,飛快的上下掃了施若愚一眼,見她雖衣著樸素,腳下卻穿著一雙精致的云繡樣式的繡花鞋。
隨即露出一臉恍然,不等施若愚回答,向平便自問自答道:
“看來不是你所寫,在下冒昧了。”
見是一位喬裝的貴女,向平便知,她不可能是寫詩的那個女郎,能以文易食之人,絕無可能出自看重臉面的世家。
向平說完便走,留下的話讓施若愚一臉茫然。
這矮書生,憑什么看一眼就說她不是寫詩的人,難道她長得就一副不會寫詩的模樣?
她低頭看了自已一眼,除了瞧著是個尋常女郎之外,沒有瞧出任何不對,心中頓時升起幾分怒氣。
這些狗眼看人低的書生!
前來觀詩的文人將狹窄的巷子擠得都有一些水泄不通,引得附近臨街的鋪子和店面的小廝紛紛伸頭來看。
眾人一打聽,才知道原來是迎豐樓竟出了一位以文易食的女詩魁,頓時稀奇不已。
迎豐樓門前的人圍了里三層外三層,正值午時,這些文人瞧完門口的詩,便順勢走入迎豐樓用午飯。
曹掌柜依舊那副笑盈盈的模樣,瞧著來觀詩的人絡繹不絕,熱情的招呼客人進酒樓。
周圍的店家艷羨不已,紛紛有樣學樣,也都掛出以文易食的牌子來。
這邊的張氏酒樓前,張掌柜遠遠的瞧著迎豐酒樓門庭若市的模樣,臉色十分難看。
他看了一眼自家酒樓里面零星的幾個客人,咬牙切齒的低聲道:“不知從哪里花錢買來的詩,當真是好手段......”
張掌柜的自然不信曹掌柜對外的說辭,一心認為那是迎豐樓攬客的手段。
做生意的用點手段吸引客人不是什么稀奇事,那姓曹的手段高明。便是他們這些人跟著效仿,也很難再有這樣的效果。
張掌柜鼻間哼出一聲,對著身旁的小廝的吩咐道:“去打聽打聽,那姓曹的買的那首詩出自何處。”
若讓他找著出處,定要抖落出來,讓那姓曹的下不來臺!
旁邊的小廝聞言,頓時一臉為難的瞧著自家掌柜,支支吾吾的回道:
“掌柜的......那首詩的出處,您其實也是知道的......”
張掌柜眼中頓時放出光來,“哦?”
小廝眼一閉,認命的說道:“就是昨日在咱們門口,想要以文易食的那個女郎。”
張掌柜頓時愣住,臉上一片精彩紛呈。
只聽得小廝繼續說著:“當時你還叫小的去把以文易食的牌子收回來......免得她來混吃混喝......”
“小的當時出去瞧著那女郎,也沒瞧出她還真會寫詩,要是早知道......”
早知道?哪里來的早知道。
原來,這原本應當是張氏酒樓的......
張掌柜看著對面,深深的閉了一眼,咬牙切齒的說道:
“趕緊把以文易食的牌子給我掛出來。”
“從今以后,但凡張氏酒樓開門,這牌子就不能取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