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主任用手沾了茶水在桌上畫出祖國地圖的輪廓,又在這個大輪廓里戳戳點點:
“一個城市我先送1萬條過去,你數數,我們國家有多少城市?這還只是一種發帶,如果你以后又開發出別的,我再來第二次、第三次……你看看,這么多城市等著我去送貨,我和你搶生產環節的利潤做什么?”
黃主任畫的哪里是地圖啊,分明是個又圓又大的餅,差點把江麥野撐死。
江麥野腦袋暈乎乎的,想不通黃主任哪來這么大人脈能把發帶鋪送全國,但她沒忘問最關鍵的事:
“后面的先不說,咱們先談談現在的1萬條發帶,黃大哥你準備怎么付訂金,還有批發價,你能接受7毛5一條嗎?”
黃主任豎起一根手指:
“7毛5的價格可以。我付你1000塊訂金,你一周時間把貨交給我。剩下的尾款,我要再等一周付你。”
江麥野的腦袋瞬間不暈了:“黃大哥,你是在開玩笑吧!”
一周時間讓她交出一萬條發帶,有點難,但努力努力可以克服。
甚至生產成本,她也能用收到的訂金加奶奶的存折先周轉。
關鍵是一共7500塊的貨款,只付1000塊就想把貨提走?
剩下的6500塊貨款,黃主任要是耍賴不結算,她天天去百貨商店堵人嗎?!
這哪里是不和江麥野搶生產環節的利潤,這是把所有風險扔給江麥野擔著,他自己就出1000塊意思意思——
什么黃大哥,這不“申城黃世仁”嗎?
別說江麥野了,董美娟和林愛嘉都一臉震驚看著黃主任。
不會做生意的她們,都覺得黃主任的提議很無恥!
“我和你開什么玩笑。你也別覺得自己虧了,我用這樣的方式給你付款,你也可以用這樣的方式給雷老板付款嘛。”
黃主任老油條教江麥野分攤風險,江麥野太陽穴突突跳:
“我有幾個膽子啊,敢找雷老板談這事兒。他手下養著的那幾個人,把我打一頓扔江里,黃大哥你來撈我?”
“怎么會,雷老板脾氣最好啦……”
黃主任睜眼說瞎話,董美娟再也聽不下去了:
“他脾氣好?上次我陪麥野去,差點被他搶了訂貨單!還有,你訂1萬條發帶只給付1000塊訂金,是不是太過分了!”
那是6500塊的尾款,不是650塊,更不是65塊。
6500塊,是一個普通工人十年的工資。
什么信用不信用的,誰那么臉大,覺得自己的信用可以值6500塊!
“美娟你不要急,談生意談生意,我說了自己的想法,小江也能說她的嘛。”
黃主任在董美娟面前永遠是好脾氣。
但涉及到生意利益,黃主任是一分一厘都要計較的,他提出這個付款方式的時候就知道江麥野不可能同意。
那江麥野能同意什么樣的?
黃主任等著和江麥野慢慢磨呢。
“小江,時間還早,要不要我再叫點吃的,咱們邊吃邊聊?”
“黃世仁”笑起來像極了修煉成精的人形黃鼠狼。
江麥野咬牙擠出笑臉:“吃的就不用了,時間還早,我們可以慢慢談!”
她經驗沒有黃鼠狼豐富,年紀卻比對方小。
黃鼠狼體力能跟上這樣的討價還價,江麥野覺得自己也可以!
雙方這一談,談了足足兩個小時,談到最后江麥野嘴角都是干皮和白沫,董美娟從感興趣到無聊,林愛嘉更是暈頭暈腦。
黃主任自己也是口干舌燥。
江麥野雖然沒太多談生意的經驗,但她腦子靈活反應快,對黃主任的話術現學現用,這場談判,黃主任同樣身心俱疲。
“行了,就6毛5,我出1000塊訂金,剩下的尾款提貨時付你。”
黃主任一錘定音。
江麥野想了想,輕輕點頭:“行!”
董美娟屁股都坐疼了,“就為了1毛錢,你們談了整整兩個小時?”
黃主任得意洋洋:
“你不要小看這1毛錢,你的小汽車,說不定就要靠我談下來的這1毛錢去買呢。不信你問小江,一開始她的心理底價是多少,我猜她要的是7毛5,實際底價是7毛……當然,我要是傻乎乎不講價,她賣我7毛5也不會手軟!”
江麥野反問黃主任:“黃大哥不也是嗎?明明知道我接受不了先交貨后結款,故意用這點來卡我脖子,逼我讓利!”
兩人互相指責對方不實誠,語氣卻都沒帶火氣。
黃主任拍拍自己隨身攜帶的皮包:“1000塊的訂金我有,現在就簽個訂貨單?”
“好!”
有林愛嘉和董美娟在,江麥野大大方方在發帶訂貨單上簽了自己的名字。
這樣的訂貨單,她在毛紡廠簽過一次。
不過那時她是買家,現在她的身份變成了賣家。
這感覺,還挺奇妙的。
簽完了訂貨單收了訂金,江麥野才提醒黃主任:“申城有個叫趙福生的小販,大概也在生產發帶了……”
江麥野說完趙福生的大致情況,黃主任冷笑:“你這個話早點說,我還能把批發價給你再砍掉5分。”
冷笑歸冷笑,黃主任并沒有真生江麥野的氣,大家第一次合作,他不會把江麥野的利潤空間壓榨太狠。
至于那個叫趙福生的小販。
欺負欺負江麥野這樣沒靠山的年輕女同志可以,想和他黃某人搶申城的發帶市場,那就是他的敵人!
黃主任眼里閃過狠辣。
江麥野在心底念了幾句“阿彌陀佛”,批發價少5分就少5分吧,和黃鼠狼談判都這么耗心費神了,不敢想和這人當對手有多么頭疼。
這一晚,江麥野又是搭乘最后一班公共汽車回家。
一下車,就見曾小虎等在公車站臺。
“麥野,你可算回來了!阿婆問了好幾次,說你一個女同志晚上在外面不安全,怪我怎么一個人先回了家。”
江麥野笑:“我和別人吃飯呢,你怎么等我,我們坐飯店里面,你蹲外面?”
曾小虎撓頭:“也不是不行。你下次盡量不要晚上出門了,你身上經常帶著貨款,太危險。”
“小虎哥,我知道了。”
江麥野已經想清楚了以后要專心走批發路線,她自己擺攤的機會很少,自然不會再大晚上帶著貨款回家。
兩人從公車站臺走到巷口,曾小虎終于鼓起勇氣問江麥野:“以后我不上班的空余時間,還能賣發帶嗎?我不占你便宜,我可以每次都付錢拿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