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臣立刻又道:“陛下,不可放長公主回北地啊!若她跟著陳宴叛了北戎,對我大昭豈不是更加不利?”
葉緋霜震驚了:“蔡老,您老糊涂了就乞骸骨吧。你聽聽你在說什么?我當得好好的長公主,我叛北戎做什么?”
疑神疑鬼的寧明熙到底還是沒放葉緋霜回去。
他把葉緋霜軟禁在了宮中,只派了兩個啞巴宮女照顧她的飲食起居,連戰報都不讓她聽了。
天崇三年四月,陳宴帶兵至赤霞關外,要求寧昌長公主迎戰。
卻得知赤霞關已經換將,寧昌長公主此時正在京中。
“不要著急。”山虜對陳宴道,“等我們踏平大昭,不愁你報不了仇。”
陳宴想到自己在她手里吃過的苦,點了點頭:“我必須手刃她才能解氣。”
他眼中的冷意讓山虜覺得心驚。
山虜特意去找了明覺大師,問陳宴會不會突然恢復本來記憶。
明覺大師道:“不會,他現在的記憶已經完全定型了。葉緋霜代替了陳瑞,安華公主代替了葉緋霜。”
山虜還是不放心:“被你更改過記憶的那些人,就沒一個恢復本來記憶的?”
“有。”明覺大師點頭,“但他們無一例外都瘋了。”
也是,兩段完全相悖的記憶在頭腦中交纏,一般人這誰承受得了?
山虜放心了。
天崇三年五月初二深夜,大昭又降了天災。
中部的望州至西北的同州一帶,發生強烈地震,受災縣超四十個。
山川移位、房屋倒塌,死傷百姓無數。
寧明熙簡直快要瘋了。自打他登基,就沒一天安生日子,大災一個接著一個。
于是民間慢慢有了傳言,說寧明熙非皇位正統,上天才屢屢降下天災以示警告。
這可是寧明熙最不愿聽到的。他大發雷霆,下令把傳謠之人統統抓起來正法,一時間百姓惶惶,無人再敢言語。
可天災不斷就是不爭的事實,有大臣給寧明熙上書,讓他寫“罪己詔”,請求上天開恩。
這名大臣當場就被杖斃了。
可誰知,六月,南方又鬧起了水災。
這下連寧明熙自己都開始懷疑了,莫非他真的不是皇位正統?
數不清的求援折子、拿不出一個銅板的國庫、不堪入耳的流言、鎮壓不完的暴民……
雪上加霜的是,南邊的大晟見大昭內憂外患,也開始侵犯大昭南線邊境了。
此番種種,把寧明熙壓得大病一場。
病好后,寧明熙就變得有點神神叨叨的,見人就問:“朕是不是皇位正統?”
七月,寧明熙終于親至天壇祭祀,將罪己詔昭告天下,祈求上蒼放過無辜的黎民百姓。
直至此時,陳宴帶著北戎人,已經把云州和澄州拿下了。
半年時間拿下北地兩個重要大州,這勢頭不可謂不猛。
于是有大臣向寧明熙進言,讓他放葉緋霜回去對付陳宴,美名曰讓葉緋霜喚回陳宴的良知。
寧明熙現在有點擺爛的狀態,再也沒有了初登基時的意氣風發。
他有氣無力地擺擺手:“放吧放吧,你們說什么就是什么吧。”
他大概也被陳宴的勢頭給嚇住了,還把葉緋霜的兵符也還給了她。
看起來,只要葉緋霜能打退陳宴和北戎鐵騎,那一切都好商量。
星夜兼程,葉緋霜終于趕回了北地。
鐘循十分懷念葉緋霜。
因為寧明熙派來接葉緋霜班的那個將軍就是個飯桶,鐘循和他共事時倍感費勁,覺得自己蒼老了五歲不止。
聽鐘循講完這半年的情形,葉緋霜擔憂道:“北戎士氣大振,只怕以后攻勢會更猛。地震和水患后,全國錢糧都短缺,我們的軍需肯定會跟不上的。”
鐘循搓臉,憂愁無比地嘆了口氣。
不管做什么事都講究一個天時地利人和,打仗更是。
而他們,哪一項都不占。
有句話鐘循不敢說,他覺得天災多成這樣,這有點像亡國之兆。
葉緋霜是不管什么境遇都不會認輸的性子。她清點糧草,認真規劃,即刻就進入了作戰狀態。
八月,北戎鐵騎再次進攻赤霞關。
葉緋霜提槍應戰。
她打馬上前,朝北戎那邊的人喊:“讓陳宴出來見我!”
最前方的幾人朝兩邊分開,陳宴從后邊打馬上前。
他沒有穿戰甲,連北戎的騎裝也沒穿,依舊是大昭的服制,白衣黑馬,像是三軍中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卻滴血不沾的謀臣。
從天崇元年陳家被清算到現在,葉緋霜已經兩年沒見到他了。
他還活著就很令人欣喜,葉緋霜不禁露出笑容:“好久不見,陳澗深。”
陳宴睨著她,眼神是葉緋霜從沒見過的森然陰冷:“見我沒死,你是不是很失望?”
葉緋霜臉上笑容頓時凝滯,一顆心也陡然沉入谷底。
“我什么時候盼著你死了?陳宴,你把話說清楚!你怎么去的北戎?你為什么要幫北戎打大昭?”
“安華公主救我于水火,我當然要效力于她。”陳宴冷然一笑,“我和你們寧氏皇族不共戴天。我要帶領北戎鐵騎踏平你們大昭的萬里山河,看以后還有誰敢欺辱我!”
他拔出腰間長劍,指向葉緋霜:“你們害我家破人亡,讓我受盡磨難,我必要親手殺了你,再去京城殺了那個狗皇帝,一雪前恥!”
“你認為陳家的事情是我告發的?陳宴,你好好想想,怎么可能是我……”
“不要再狡辯了!”
陳宴懶得再聽。
安華公主說了,這女人伶牙俐齒,會狡辯又會偽裝,斷不可信。
現在陳宴腦中只有他受過的磨難與苦楚,那些都是面前這個女人帶來的。
他眸色一厲,提劍便向葉緋霜刺來。
葉緋霜怎么都沒有想到,她親手鑄的劍,有朝一日會刺向她自己。
她提槍迎上。陳宴招招都是殺機,那么她也不會手軟。
葉緋霜并沒有落下風,只是打著打著,她右臂忽然傳來熟悉的酸痛,換招時慢了一瞬。
陳宴當然不會放過這一瞬。
貫日長虹的劍尖刺穿了她的輕甲,刺入了她的心口,也讓葉緋霜對他的信任轟然倒塌。
在這一刻之前,葉緋霜依然不相信他會叛國。她覺得他有苦衷,是假的,她教出來的郎君不會這樣的。
然而不是,他的恨意是真的,殺機也是真的。
葉緋霜用長槍撐著地面,所以沒有讓自己狼狽摔倒。
無數人涌到她身邊,她看都沒看。
她只是發狠地盯著陳宴,撐著最后一口氣下令:“傳我軍令,取陳宴首級者,賞千金,封萬戶侯!”
陳宴僵立原地,被拔劍時葉緋霜心口帶出來的血濺了滿身滿臉。
這些血是溫熱的,他卻莫名覺得滾燙。有些濺到了眼睛里,燙得他視線模糊。
他下意識叫了聲:“霏霏?”
可叫過后又覺得茫然,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叫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