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東。
某處廢棄宅院的密室內。
油燈昏暗,映照著墻上晃動的人影。
潘大有被綁在木椅上,左手缺了一根小指,傷口草草包扎過,但紗布已被鮮血浸透。
他臉色慘白如紙,呼吸微弱,眼神渙散,顯然已經受了長時間折磨。
另一張椅子上,黃子安的情況更糟。
一身官袍被鞭子抽得破爛,裸露的皮膚上布滿了縱橫交錯的傷痕,有些傷口深可見骨。
“頭兒,兩人分開審了三個時辰,用盡了手段,口供完全一致!”
“屬下覺得,可以定了!”
“潘大有診斷無誤,仇家親眼確認,定國公府的女眷悲傷真切,來來回回審了這么久,不可能出問題了。”
“這活閻王,真死了。”
為首的黑衣人沉默片刻,眼底最后一絲疑慮散去。
“百官的反應,長安的反應也做不得假,那閆征喉嚨直至現在還是嘶啞,也絕非做戲。”
“各方證據互相作證,確認無誤!”
“看來,高陽確實死了!”
“那便匯報吧!”
黑衣首領深吸了一口氣,做出了選擇。
很快。
黑衣人點頭,快速寫下密信內容,然后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竹筒,將密信卷好塞入,用火漆封口。
“放三只。”黑衣首領道。
“明白。”
三名黑衣人各從行囊中取出一個鴿籠,里面是經過特殊訓練的黑色信鴿。
他們將竹筒分別綁在信鴿腿上,然后走到密室唯一的通風口前。
“為了大燕。”
“為了大燕。”
低聲的祈禱中,三只手同時松開。
撲棱棱!
三只黑鴿振翅飛出,很快消失在長安城秋夜的雨幕中。
黑衣首領目送信鴿遠去,轉身看向椅子上奄奄一息的兩人。
“他們沒用了。”
他的聲音平靜,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兩名黑衣人會意,走到潘大有和黃子安的身后。
潘大有似乎察覺到了什么,艱難地抬起頭,模糊的視線中看見黑衣人手中短刃的寒光。
“你們……你們說過……只要說實話……”他氣若游絲,眼里是深深的恐懼。
黑衣首領走到他面前,俯下身,淡淡的道:“潘大夫,你說得對,你說了實話。”
“所以現在……”
他直起身,對持刀的黑衣人點了點頭:
“放輕松,頭暈……是很正常的。”
話音落下的瞬間!
噗嗤!
兩柄短刃同時從背后刺入心臟。
潘大有和黃子安身體猛然一僵,眼睛瞪大,嘴唇張了張,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鮮血從傷口和口中涌出。
數息之后,兩具尸體徹底軟倒,再無生機。
此時。
大街上隱約傳來錦衣衛搜尋的聲音,由遠及近。
“我們的動靜太大,是用命來換情報,眼下錦衣衛開始搜查了。”
“他們要不了多久,就會搜到這里。”
幾人相視,眼中沒有半點恐懼,反而只有釋然。
黑衣首領自懷中取出一個骨白瓷瓶,分發下去,瓶身冰涼,內盛劇毒,見血封喉。
“任務已成,一切都是值得的,我等與其落在錦衣衛的手上,不如一死!”
“為了大燕。”
“為了大燕!”
五聲低語,幾乎同時仰首吞下毒丸。
毒發極快。
數息間,五人面色青紫,口溢黑血,卻都強撐著面向北方……那是故國的方向。
他們緩緩跪坐而下,垂首氣絕。
密室內。
七尸橫陳,油燈將盡。
數個時辰后。
“破門!”
黎明時分。
張平率錦衣衛撞開院門,直奔房間,火把瞬間照亮血腥密室。
他的臉色驟然變的極為難看。
“給我以最快的速度核查身份!”
張平下令道。
“是!”
一眾錦衣衛紛紛應道。
查驗!
搜身!
確認身份!
“大人,潘大有、黃子安,皆死于背后刃傷,生前受過折磨,五名黑衣人,應是燕國丙字號死士,服毒自盡。”
“看來是為了查驗活閻王究竟是真死……還是假死,不惜以命來換。”張平臉色難看的道。
晨光透過破窗,照在張平毫無表情的臉上。
“清理干凈,所有尸體秘密運回錦衣衛,封鎖消息。”
張平轉身走出這血腥的密室。
他翻身上馬,直奔皇宮。
“……”
很快。
御書房。
武曌一身純血黑色龍袍,面容絕美,周身彌漫著一股強大的帝王威嚴,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張平跪在下方,額頭觸地。
他小心的道:“陛下,是臣失職!未能及時發現燕國探子潛入,致使潘大夫、黃御史遇害!”
“這二人,經過查證,都是那日去過定國公府的人,一個親自驗尸,一個與高陽有舊怨,這燕國探子,應該是為了確定活閻王是否真的死了。”
“朕知道了。”
“起來吧。”
武曌淡淡的道,“燕國陳平行事縝密,他若真要查,防是防不住的。”
“這顯然是鐵了心以五名探子的命,來換取消息的真實性,這并不怪你。”
武曌站起身,走到窗前,晨光透過窗欞,灑在她玄黑龍袍上。
“潘大有和黃子安的家人,好生撫恤。”
“潘大夫家中若有子侄愿學醫,可送入太醫署,黃御史……他雖與高陽有怨,但終究是我大乾臣子,按五品官禮安葬,家人賜銀百兩。”
“是。”
張平躬身,一臉諂媚的道:“陛下仁德。”
“仁德?”
武曌輕輕搖頭,沒有說話。
她想起高陽離開長安城的前一夜,兩人在寢宮中的對話。
那時高陽問她:“陛下,若為了達成此局,需要犧牲一些無辜之人的性命,他們什么都不知道,卻可能因我們的計劃而死,一邊是死少數的無辜之人,但大局可成,一邊是不做局,直接硬剛匈奴,會死更多的人,陛下選哪個?”
武曌當時沉默了很久。
最后她說:“若朕是那些無辜之人,朕選讓成千上萬人去死。但朕是帝王……朕選第一條。”
高陽笑了:“所以陛下是個合格的帝王。”
如今。
潘大有和黃子安,成了那無辜之人。
沒辦法。
一場國戰之下,注定要死很多人。
這場仗,注定要打!
武曌閉上眼,壓下心頭那絲微不可察的刺痛。
再睜開時,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張平,傳令下去,長安城加強戒備,但有可疑人員,一律嚴查。”
“臣遵旨!”
張平退下后,小鳶輕手輕腳走進來。
“陛下,六部尚書和內閣大學士已到,在偏殿等候。”
武曌點頭。
“更衣,上朝。”
“另外,”
武曌頓了頓,“告訴內帑,明年開春以后,再撥五百兩銀子,以其他的名義,送到潘、黃兩家,不必聲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