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安不再多說,用手背胡亂抹掉臉上的淚水,轉身快步走出了書房。
她回到自已房間,坐到梳妝鏡前,看著鏡子里那個妝容精致的自已,思緒不受控制地飄回了六年前。
那時候,她還不是現在這個驕縱任性的沈家大小姐。
她從父母承歡膝下的幼女,一夜之間變成了爹不疼娘不愛,甚至要時刻擔心受怕的小可憐。
那位高高在上的沈大夫人回來后,似乎天生就知道怎么讓人疼。
她總是能掐住她大臂內側最柔軟的那塊嫩肉,擰絞,鉆心地疼。
可比起肉體上的疼痛,更讓她害怕和難過的是媽媽的反應。
每次被掐得眼淚汪汪,她去找媽媽哭訴,媽媽卻總是驚慌地捂住她的嘴,聲音壓得低低的:
“念安乖,不能哭鬧,要是弄得人盡皆知,讓爸爸知道了,爸爸會誤會我們是故意敗壞大夫人的名聲。”
“你要懂事一點,媽媽好不容易才被爸爸承認,才成了外人眼中的沈夫人,你不可以搞砸這一切。”
“爸爸要是不喜歡我們了,媽媽也不會喜歡你了……”
“念安,你聽懂了嗎?”
小小的她,被這句話嚇住了。
她怕爸爸的不喜,更怕連媽媽的愛也失去。
于是,她學會了把眼淚憋回去,在同學面前也從不敢抱怨。
后來,哥哥把她帶走了。
她記得她窩在哥哥懷里,委屈又不解地問:“哥哥,為什么大媽那么會掐人?為什么媽媽有時候很愛我,有時候又看著我受欺負,都不管我?”
哥哥沉默了很久,那雙總是帶著笑意的桃花眼里,露出了她看不懂的復雜情緒。
他沒有像媽媽那樣哄騙她,而是選擇告訴了她真相。
他說:“念安,媽媽是愛我們的。”
“只是……媽媽的愛,是因為我們是爸爸的孩子。”
“她愛爸爸,所以才會愛我們。”
“所以,當我們和爸爸的喜惡放在一起時,我們就變得不重要了。”
那天晚上,哥哥還告訴了她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事。
他說,媽媽其實也很優秀,四十年前那個舊時代,她是沈家附屬氏族里最出色的女孩,聰明又漂亮。
那時候所有人都覺得,她最起碼也會是父親的一位側夫人,兩人青梅竹馬,媽媽也早就對父親芳心暗許。
可后來時代變了,父親執意娶了大夫人,并且承諾只她一人。
媽媽傷心了很久,卻沒有嫁給別人,而是拼命讀書,考上了最好的大學,憑著自已的能力,一步步成為了父親的得力秘書。
再后來,宗族想將她獻給父親的時候,她毫不猶豫,于是有了沈確。
幾年后,她的溫柔陪伴和愛意被父親看見,才有了她沈念安。
母親很聰明,當秘書是工作能力最強的那個,當沈夫人也是優雅溫婉,在外頭從來沒有墮了沈家的名頭,只有在遇到和父親有關的事情上,才總是判若兩人。
哥哥摸著她的頭,聲音很輕:“念安,她或許有時候不是一個足夠好的母親。”
“但那是因為,她太愛父親了。”
“從小所有人就告訴她,要以父親為天,所以她早早獻上了一顆心。”
“所以,別太怪她。”
可是,小小的沈念安無法像哥哥那樣理解和包容。
從那天起,她在媽媽面前變得愈發驕縱蠻橫,因為她發現,只要不觸及大夫人,媽媽總會縱著她,仿佛是一種愧疚的補償。
也是在那天晚上,哥哥對她說:“別人怎么樣都無所謂,念安,你要記住,一定要自已變得強大。”
他甚至苦笑了一下,告訴她:“知道那位大夫人為什么那么會掐人,專門挑你大臂內側掐嗎?”
沈念安搖頭。
“因為我小時候,被她掐多了,別的地方都能忍著不哭了,她就換著地方掐,后來發現掐我大臂內側的時候,我再能忍,還是會疼得掉眼淚,她就專門掐那里。”
沈念安當時震驚得說不出話。
在她心里無所不能、總是保護她的哥哥,原來也曾經那樣被欺負過嗎?
哥哥沈確看著她的眼睛,認真地說:“所以,念安,哥哥希望你能像我一樣,把權力緊緊握在自已手里。”
“只有這樣,你才不用害怕任何人,不用依賴任何人。”
“只有自已強大,才是最重要的。”
從那一刻起,甚至在還沒對顧承聿一見鐘情之前,沈念安就下定決心,她要成為顧家的少夫人。
她要站在那個最高的位置上,讓所有人都不能再欺負她,欺負哥哥。
后來她十八歲,在宴會上對顧承聿驚鴻一瞥,那種迷戀幾乎是必然的。
拋開顧家滔天的權勢不提,顧承聿骨子里那份天生的鋒芒和狂妄,是沈家這些在壓抑中長大的子女們,永遠可望不可即的。
她哥哥在外人面前也囂張,可她清楚,骨子里很多東西,是不一樣的。
對任性蠻橫的沈念安來說,有很多重要的事情想做。
想成為人上人,想嫁給最有權勢的男人,討厭所有比她漂亮的女人……
可這些,在哥哥沈確面前。
什么都不是。
哥哥第一。
斷層第一。
鏡子里,沈念安緩緩抬起手,觸摸著自已大臂內側早已沒有任何痕跡的皮膚。
那里,似乎還在隱隱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