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視的315晚會?
劉清明微微一怔,隨即反應過來。
這個名字,對于任何一個華夏人來說,都太過熟悉。
在這個時代,它不僅僅是一臺晚會,更是一把懸在所有不法商家和失職部門頭上的利劍。
每年3月15日,這把利劍都會落下,斬斷無數黑色的利益鏈條,將那些隱藏在陰暗角落里的齷齪曝光在全國人民的面前。
盧東升的意思,不言而喻。
通過正常的渠道向上匯報,或許會遇到重重阻力,被各種關系網所消解。
但如果,把這些事情捅給媒體呢?
尤其是央視這種級別的媒體。
一旦形成輿論,引起全民關注,那么再大的阻力,再硬的后臺,恐怕都得掂量掂量。
這確實是一步險棋,但也是一步妙棋。
“我明白了。”劉清明深吸一口氣,鄭重地點了點頭,“部長,謝謝您的提點。”
盧東升擺了擺手,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我只是給你提供一個思路,具體怎么做,還要看你自已。”
他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記住,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輿論是把雙刃劍,用得好,能披荊斬棘;用不好,也會傷到自已。”
劉清明再次點頭。
他當然清楚其中的利害關系。
只是,他沒想到,盧東升竟然會如此坦誠地將這種“盤外招”教給自已。
這已經有了一絲指點的味道。
對于雙方的關系,實在是有些別扭。
“好了,時間不早了,你早點回去準備一下。”盧東升放下茶杯,下了逐客令,“明天一早,直接去指揮部報到,會有人跟你接洽。”
劉清明站起身,鄭重其事地說。
“部長,我先出去了。”
說完,他便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
駐京的部隊醫院數量不少,但既適合專門收治,又具有豐富傳染病治療和防護經驗的,也只有位于城西的總院一附院了。
這家以三字頭為代號的部隊醫院,此刻正嚴陣以待。
從全軍抽調的頂尖醫療專家,聯同衛生部的專家組,在這里組成最強的防線,全力收治著每天從四面八方送來的病例患者。
越是接近病區,氣氛越是凝重,防護措施也越是嚴格。
現在,就連醫院大門口站崗的衛兵,也穿上了全套的白色防護服,戴著護目鏡和口罩,只露出一雙警惕的眼睛。
醫院大門外,一輛印有“CCTV”字樣的采訪車旁。
蘇清璇也同樣是全副武裝。
在導師的力薦之下,正在傳播學院讀研的她,以外聘人員的身份,加入了央視這次的專題報道組。
憑借過去幾年在清江省積累下的名氣和出色的業務能力,她很快就在團隊中站穩了腳跟,并被委以重任。
這位形象氣質絕佳的女主持人,此刻身上穿著清江省最新生產的優質防護服,戴著標準的醫用N95口罩,將自已從頭到腳包裹得嚴嚴實實。
她背對著戒備森嚴的醫院大門,面對著攝像機鏡頭,開始了現場報道。
“觀眾朋友們,我現在所在的位置,是全國防疫指揮部指定的定點專科醫院,總院一附院。”
“截止到昨天晚上十二點,從全市各處收治和轉運至此的病例,已經達到了三百多例。”
她的聲音透過口罩,帶著一絲沉悶,但依舊清晰有力。
“根據我們從醫院內部了解到的情況,目前醫院所有的普通病房都已清空,并進行了緊急改造。但按照目前的增長趨勢,最多一周之后,這里的病床就將全部告罄。”
“對此,全國防指的相關負責人向我們表示,離此地不遠的另一所部隊醫院,也正在進行緊急改造,會在必要的時候,隨時準備接收新的患者,請廣大市民朋友不必恐慌。”
說到這里,她的話鋒一轉。
“另外,據醫院內部人士透露,因為前期部分防護物資供應不到位,醫院內部已經出現了醫護人員感染的情況,總數達到了兩位數。”
“就在昨天凌晨,一位重癥監護室的護士,因搶救無效,停止了呼吸。”
“讓我們為她的勇敢和犧牲,默哀一分鐘。”
隔著厚厚的護目鏡,蘇清璇清麗的眸子里,瞬間噙滿了淚水。
她強忍著悲痛,在心中默數了六十秒。
這一分鐘,對她來說,無比漫長。
她迅速調整好自已的情緒,繼續對著鏡頭進行報道。
十分鐘后,直播結束。
她帶著攝制組,獲準進入醫院大門,開始對內部收治現場進行補充畫面的拍攝。
這也讓守在電視機前的億萬觀眾,第一次如此直觀地看到了醫院內部的真實情況。
一輛120急救車呼嘯著停在急診部門口。
車門猛地拉開,一個戴著呼吸面罩的病人被幾名醫護人員合力抬下車,飛快地通過緊急通道送入搶救室。
紛亂的腳步聲。
急促的呼吸聲。
監護儀上不斷跳動的數字和刺耳的警報聲。
走廊里,病床上那些虛弱無助的患者,過道中那些已經疲憊到失神的醫護人員,所有的一切,都構成了一幅生動而又令人窒息的真實畫卷。
蘇清璇的鏡頭緊緊跟隨著這些畫面,她的解說詞也變得有些急促,仿佛自已也身處這緊張的氛圍之中。
鏡頭的最后,定格在一具被裝進黃色裹尸袋的遺體上。
死者,正是昨天凌晨犧牲的那位年輕護士。
和她相熟的醫院同事們,再也控制不住情緒,靠在墻角,發出了壓抑的抽泣聲。
這哭聲,成為了這個鏡頭最好的注腳,也像一記重錘,狠狠地敲在每一個人的心上。
報道結束。
蘇清璇和攝制組的同事們,在醫院門口的臨時消毒區,進行了細致到每一個毛孔的全身消毒。
他們將身上那套價值不菲的防護服脫下,扔進指定的醫療廢物回收桶,然后測量體溫,確定一切正常后,才被允許走出醫院大門,回到停在路邊的導播車上。
與身體上的疲憊相比,那種親眼目睹死亡,卻又無能為力的感覺,更讓蘇清璇的心情沉重到了極點。
盡管作為一名法制記者,她也曾經報道過不少重案要案,見識過各種血腥的場面。
但在天災人禍面前,生命的脆弱,還是讓她感到了深深的無力。
一個同事遞過來一杯熱茶。
“蘇姐,喝點水吧。”
蘇清璇接過來,輕聲說了句“謝謝”。
她剛想把杯子送到嘴邊,小腹處卻突然傳來一陣劇痛。
那是一種尖銳的、絞著筋的痛。
痛得她忍不住蹙起了秀眉,手里的紙杯都差點沒拿穩。
“蘇姐,你怎么了?不舒服嗎?”
旁邊的同事看到了她難受的樣子,關切地問道。
蘇清璇說:“我好像來那個了。”
她忍著痛咬牙,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沒關系,一會兒就好了。”
同事是個年輕的姑娘,聞言立刻了然,有些心疼地說道:“那你還這么拼,趕緊休息一下吧。今天真是嚇死我了。”
蘇清璇疼得額頭上冒出豆大的汗珠,臉色也變得有些蒼白。
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疼。
同事見她情況不對,有些擔心,正想著要不要去找個醫生過來看看。
就在這時,導播車的車門被人輕輕敲了兩下。
她回頭一看,只見一個戴著口罩的高大男子站在車外,正透過車窗看著車內。
同事有些警惕地拉開車門,問道:“你找誰?”
男子沒有說話,只是指了指正彎著腰,蜷縮在座位上的蘇清璇。
同事這才注意到,他的手里還提著一個銀色的保溫桶。
男子開口了,聲音溫和而有磁性。
“我是她丈夫,來給她送點東西。”
蘇清璇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艱難地抬起頭,正好對上了那雙溫柔的眼眸。
她有些虛弱地開口:“你怎么來了?”
劉清明沒有立刻回答她,而是對她的同事禮貌地說道:“你好,能不能借用一下地方?。”
同事很知趣,立刻點點頭,退到了后排的座位上。
劉清明這才上車,關上車門,將妻子一把摟進了自已的懷里。
蘇清璇下意識地掙扎了一下。
“不要,我剛從醫院出來,身上可能有病毒。”
劉清明把她抱得更緊了。
“沒事,我一會兒也要進去。”
他的話讓蘇清璇愣住了。
“你怎么知道……這里面是什么?”
劉清明笑了笑:“紅糖姜茶。”
“爸特意打電話囑咐我的。”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以后,這就是我的工作了。”
靠在丈夫溫暖而結實的懷抱里,聞著他身上熟悉的味道,蘇清璇感覺連腹部的疼痛都減輕了幾分。
“以前沒這么痛過,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她小聲地抱怨著。
劉清明撫摸著她的后背,柔聲說道:“高強度的工作,加上精神高度緊張,是會這樣的。放輕松,沒事的,我喂你喝點。”
他擰開保溫桶的蓋子。
一股混合著紅糖甜味和生姜辛辣味的熱氣,立刻充滿了這個小小的空間。
劉清明用蓋子當碗,小心翼翼地倒了一碗,然后取出一個精致的小湯勺。
他舀了一勺,湊到自已嘴邊輕輕吹了吹,試了試溫度,才細心地喂到妻子的嘴邊。
“嘗嘗,看燙不燙。”
蘇清璇聽話地張開嘴,嘗了一小口。
“剛剛好。”
“那就慢慢喝。”
她就著丈夫的手,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
一股暖流順著喉嚨滑下,瞬間驅散了身體的疲乏,連帶著那惱人的疼痛,似乎也在一點點減輕。
做這件事,劉清明輕車熟路。
前世,一直到他們離婚的那一天,他都沒有忘記過她每個月的這幾天。
這仿佛已經成了一種刻在骨子里的習慣。
而習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此刻的劉清明,動作無比溫柔。
紅糖水也許并不能真正治病,更多的是一種心理上的慰藉。
但它代表著一個丈夫,對自已妻子無微不至的關懷。
蘇清璇此時的心里,就是這么想的。
這碗帶著甜味和微微辛辣的茶水,仿佛有一種魔力,撫平了她所有的焦慮、悲傷和疲憊。
喝了差不多一半,劉清明蓋上蓋子,又抽出紙巾,仔細地擦拭著妻子額頭上的細汗。
“好一點沒有?”他問道。
蘇清璇點點頭,聲音里帶上了一絲鼻音:“嗯,好多了。”
“今天的工作,做完了吧?”
“差不多了。”
后排的同事很會看眼色,立刻接話道:“沒事沒事,剩下的收尾工作我們來做就好了。蘇姐,你快回去休息吧,身體要緊。”
劉清明回頭,向她投去一個感激的眼神。
“謝謝你,那我帶她先走了。”
說完,他根本不給蘇清璇反對的機會,手臂一用力,直接將她攔腰抱了起來。
“呀!”
蘇清璇驚呼一聲,羞澀地把臉埋進了他的懷里。
只聽見后排的同事發出一陣驚嘆。
“哇,好強的臂力!”
“又高又帥又細心,蘇姐,你老公也太完美了吧!”
聽著同事們的羨慕聲,蘇清璇的心里,甜得像是灌滿了蜜。
劉清明抱著她,穩穩地走下車。
他打開那輛銀白色帕薩特的車門,小心地將她放在副駕駛位上,又俯身替她扣好了安全帶。
自已則繞到另一邊,坐上駕駛位,啟動了車子。
蘇清璇覺得自已的身體已經好了許多,她側過頭,看著丈夫線條分明的側臉,問道:“你自已煮的?”
劉清明“嗯”了一聲。
“體改辦今天正式解散,我們都分流到新的部門了。我被衛生部借調,加入了全國防指,以后專門負責跟部隊醫院這邊的協調工作。”
他一邊開車,一邊解釋道:“想著你肯定會在這里做采訪,就順便煮了一鍋姜茶過來。我自已也喝了一碗,手藝還行吧?”
“好喝。”蘇清璇由衷地贊嘆道。
劉清明笑了。
“那以后我每個月都煮給你喝。”
蘇清璇也笑了,她說:“劉清明,你怎么什么都會啊。”
劉清明一本正經地回答:“因為我要泡你,我要讓你感動,我要讓你離不開我。”
蘇清璇被他逗得笑出了聲。
“你這樣,會顯得我很沒用啊。”
“你就負責貌美如花就行了。”劉清明說,“賺錢養家的活兒,交給我。”
蘇清璇笑得牽動了腹部的痛處,忍不住“哎喲”了一聲。
“劉清明,你壞死了。”
“那你喜歡嗎?”
蘇清璇的聲音甜甜的,像化開的糖。
“喜歡。”
車內的氣氛溫馨而甜蜜。
片刻后,劉清明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一些,換上了一副嚴肅的表情。
“媳婦兒,我知道你工作很認真,很負責。不過,你現在有了我,能不能……稍微為我們的未來想一想,不要這么拼了,好嗎?”
蘇清璇知道他是在心疼自已。
“我以前從來沒這么疼過,今天應該是精神上太緊張了,沒事的。”
劉清明輕輕嘆了一口氣。
“我現在,有點理解你當時的心情了。”
“什么心情?”蘇清璇不解。
劉清明說:“就是對媽那種,又愛又恨的心情。覺得她為了工作,連家都不要了的心情。”
他指的是吳新蕊。
蘇清璇“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但很快又痛得“哎喲”了一聲。
“劉清明,你又逗我笑!”
“你能笑,才說明這件事,在你心里完全過去了。”
蘇清璇搖搖頭:“其實早就過去了,我從來沒真的恨過她。”
“我也不是抱怨。”劉清明說,“我只是心疼你。”
“知道啦,放心吧。”蘇清璇安慰他。
劉清明卻搖了搖頭,神情無比凝重。
“我怎么可能放心?你知道你剛才待的是什么地方嗎?那是醫院!是現在全京城最大的感染源!”
他的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一些。
“我今天剛拿到的內部數據,光是總院一附,就有超過兩位數的醫護人員被感染了!”
蘇清璇沉默了。
她低聲說:“我看到了,今天有一名護士犧牲了。她那么年輕,我當時……真的有點害怕。”
劉清明把車停在路邊,轉過身,緊緊握住她的手。
“媳婦兒,我知道你很勇敢,但是,你千萬要小心,防護措施絕對不能有任何一點輕忽!”
他的聲音里帶上了一絲強迫。
“以后再去現場,防護服給我穿兩層!口罩也戴兩個!這不是怕死,這是為我們自已的生命負責,為我們的愛情負責!你聽明白沒有?”
蘇清璇看著他眼中的擔憂和恐懼,心中一暖,重重地點了點頭。
“嗯,我會的。”
話說清楚,劉清明不再勸,轉而說起了另一件事。
“媳婦兒,央視的315晚會你能參加嗎?”
蘇清璇是個聰明的姑娘,一聽就知道丈夫的意圖。
“雖然這臺晚會是3月份播出,不過調查從去年年底就開始了,趁著疫情的事情,完全可以做一期防疫物資的專題,我手上正好有素材,這事我來想辦法。”
劉清明說:“這件事,最好由全國防指來主導,你們央視只是接到了指示。”
蘇清璇馬上反應過來,丈夫是想減輕她的社會關注度,以免被背后那些人忌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