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松坡位于茂山防線西側(cè)。
此地不像玉隱峰那樣壁立千仞、山勢險峻，地形地貌另有一番風(fēng)景。
整片山坡由一道綿長而舒緩的山脊延伸而成，坡上坡下，密密麻麻地生長著無數(shù)耐寒的蒼松，在黃沙遍地的朔州境內(nèi)，此地算是一處奇觀了。
寒冬時節(jié)，萬物凋零，唯這些松林依舊保持著墨綠色的深沉。一棵棵松樹如同披甲的士兵，枝干虬結(jié)，層層疊疊，傲然挺拔立于天地之間，像是在看守朔州大地，不容許任何人侵犯。
寒風(fēng)穿林而過，不再是凄厲的呼嘯，而是化作一種低沉、嗚咽般的松濤聲，“聽松”之名正是由此而來。
如果有云游詩人路過此地，定能憑聽松二字成詩，從而流傳天下。但現(xiàn)如今數(shù)十萬大軍對峙前線，殺意沖天，茂密的松樹林反而讓整片地域顯得格外幽深與壓抑。
當然了，松樹林也成了羌兵的依仗，他們就地取材，大規(guī)模砍伐樹木，依著坡口立起了堅固的營墻，以粗大的原木搭建起了望樓與箭塔，居高臨下，監(jiān)視著坡前的一切。坡地上，一道道壕溝與矮墻借地勢起伏而建，若隱若現(xiàn)于林木之間嗎，防衛(wèi)極其森嚴。
“窸窸窣窣！”
寒風(fēng)吹拂，無數(shù)黑影悄無聲息地涌入密林，人人手執(zhí)利刃、身披黑甲，與漆黑的夜融為一體，宛如鬼魅夜行。
第四軍整整六千之眾盡數(shù)抵達聽松坡外圍，隨軍還攜帶了不少火把和稻草人，這些東西待會兒便是虛張聲勢的最佳利器！
“好松木啊。”
陳聽松撫摸著身側(cè)的粗壯樹干，神情恍惚，隱約間想起了幼年時家中的松樹林，也是這般場面，自己最愛的事就是騎在父親頭上穿梭林間，與樹梢上的小動物玩樂。
那段日子是他人生中最愜意、最美滿的時光。
可惜，這一切都在羌人的屠刀下灰飛煙滅。
第四軍副將衛(wèi)遠山探頭探腦地擠到了他身邊：
“將軍，各營已經(jīng)抵達預(yù)定位置，隨時可以發(fā)起進攻。”
陳聽松豎起一根手指叮囑道：
“第一輪是佯攻，別搞錯了，先嚇唬嚇唬這幫龜兒子。”
“放心吧將軍，早就叮囑過了，嘿嘿。”
從此前一個月交手的情況來看，駐守聽松坡的敵軍約莫有四五千人，其中半數(shù)是奴軍，基本上都是充當炮灰用的，用來和隴軍以命換命。
四五千守軍，第四軍六千人，若是舍得拼死一搏，強攻拿下并非不可能。
“很好，時辰差不多了。”
陳聽松抬頭看了一眼朦朧的月色，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響箭，進攻！”
“放！”
“咻！”
尖銳的破風(fēng)聲驟然騰空，隨即在半空中綻放成一團絢麗的火花，整片黑夜都為之一亮。
“殺啊！”
“進攻聽風(fēng)破，殺光羌狗！”
吼聲驟然打破了黑夜的寧靜，營內(nèi)羌兵全都從夢中驚醒，迅速上墻防守，負責(zé)此地防衛(wèi)的勇安大將疾步匆匆地來到墻頭上，瞪大著眼睛看向遠處。
松樹林中亮起了無數(shù)火把，隱約可見有數(shù)以千計的人影在到處晃動，森然可怖。
身側(cè)千戶咽了口唾沫：
“將軍，敵軍似乎兵力不少啊，看架勢怕是有六七千人不止。”
“怕個屁！二十萬大軍還怕隴軍不成！”
羌將憤然拔刀：
“快馬去帥帳稟明軍情，擊鼓，全軍隨我迎戰(zhàn)！”
“諾！”
營中鼓響！
寒冬戰(zhàn)起！
……
地處防線后方四十里處的羌兵帥帳內(nèi)，一道道前線軍報正在源源不斷的匯集道這里：
“啟稟殿下，聽松坡遭遇敵軍進攻，戰(zhàn)斗激烈！”
“啟稟殿下，二道河子遭遇敵軍進攻，雙方僵持不下！”
“啟稟殿下……”
一聲聲急報讓耶律昭夜眉頭緊皺：
“洛羽搞什么花樣，要么不攻，要么就是同時進攻六處隘口。天寒地凍的，隴西軍卒都不怕冷的嗎？”
本來這位七皇子正蜷縮在暖和的被窩內(nèi)睡覺，突然被軍報叫醒，很是不快。
百里天縱、第五長卿還有一眾西羌悍將全都到齊，因為從開戰(zhàn)到現(xiàn)在僅僅一個時辰，整條防線都快打成一鍋粥了，都是從軍多年的悍將，他們已經(jīng)嗅到了一股大戰(zhàn)將至的味道。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敵軍要攻便讓他們攻吧。”
百里天縱的神色倒是極為平靜：
“反正我軍各部防守嚴密，一時半會兒敵軍沒本事攻破前沿防線，等拓跋宏將軍回來再說。”
少傾，在前線視察軍務(wù)的拓跋宏急匆匆地走了進來：
“殿下，末將回來了！”
“怎么樣。”
耶律昭夜當即坐直了身子：
“隴軍攻勢如何？”
“聲勢浩大，攻勢猛烈。”
拓跋宏沉穩(wěn)回話：“據(jù)各營主將匯報，防線外圍火把四起，吼聲震天，隱約有無數(shù)隴軍的身影在晃動。
粗略估算，隴軍至少出動了三萬到四萬兵馬，同時進攻六處營地。”
“這么多？”
邊上的赫連灼風(fēng)眉頭一皺：
“洛羽總共就十萬大軍，除去幾支野戰(zhàn)騎軍，步卒撐死不到五萬人，也就是說敵軍幾乎是傾巢而出？
好奇怪的戰(zhàn)術(shù)。”
一般兩軍決戰(zhàn)都是逐步增兵，手里必須要有機動兵力，哪有一上來就壓上全部底牌的。
就在眾將目露疑惑的同時，百里天縱問了一句：
“也就是說各營主將只看到了山林中隱約有大量兵馬，但還未與這些人交手？”
“額，沒錯。”
拓跋宏輕聲道：“目前應(yīng)該是各軍前鋒在進攻。”
“呵呵，未必吧。”
百里天縱微微一笑：
“有沒有可能正在參與進攻的已經(jīng)是全部主力了，夜色昏暗，視野不清，所謂的數(shù)萬隴軍是真人還是草人，誰又說得準呢？”
輕笑聲回蕩在每個人的耳邊，躬身低頭的第五長卿目光閃爍了幾分。
耶律昭夜單手托腮，另一只手掌輕輕敲擊著桌面：
“你的意思是隴軍在虛張聲勢？進攻目標另有他處？”
“聲東擊西、虛虛實實，這不是洛羽慣用的套路嗎？”
百里天縱輕笑一聲：
“咱們這位洛大將軍可不好對付啊。”
“如果這六處都是佯攻，那敵軍真正的進攻目標又是哪里呢？”
耶律昭夜緩步走到地圖前，凌厲的眼眸一點點掃過茂山防線的所有重要支點，皺眉思索了半天突然問了一句：
“戰(zhàn)線東側(cè)的玉隱峰有消息嗎？有沒有隴軍進攻？”
拓跋宏立刻回話：
“目前還沒有，風(fēng)平浪靜。”
“不應(yīng)該啊。”
耶律昭夜背著手來回踱步：
“玉隱峰常年被迷霧繚繞，越是夜里視野越差，隴軍到處進攻，怎會放過此地？”
“殿下眼光毒辣啊！”
百里天縱抱著膀子饒有趣味地說道：
“玉隱峰當面之敵乃是隴西先登營，而交戰(zhàn)至今，先登營尚未在戰(zhàn)場露面，豈不怪哉？微臣也覺得玉隱峰大概率就是敵軍的進攻目標。”
“不一定吧？”
赤鷹旗主將慕容晉好奇道：
“玉隱峰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先登營攻了一個月也沒啃下來，或許隴軍只是單純覺得此地不好打，就放棄了。”
眾人的意見好似產(chǎn)生了分歧，百里天縱看著人群發(fā)問：“第五兄，你意下如何？”
突然提到第五長卿，眾人的目光齊刷刷落到了他身上，對于這位奴庭出身的謀士大家一直很好奇，到底有幾分本事。
第五長卿往前走了一步，凝視地圖：
“都說好鋼要用在刀刃上，先登營就是隴西最鋒利的刀，自然要用在要害。
玉隱峰定是隴軍主攻之地！”
一語中的！眾將紛紛點頭！
“沒錯，正是這個道理！”
耶律昭夜冷笑著一揮手：
“傳令，讓駐守前沿的騎兵向玉隱峰靠攏，其他各處保持戒備即可。洛羽如果真想啃玉隱峰這根硬骨頭，那我們就崩碎先登營的門牙！”
“諾！”
眾將齊齊彎腰應(yīng)喝，而百里天縱的目光下意識地落在了第五長卿身上，一如既往地帶著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