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軋鋼廠那彌漫著鋼鐵與機油氣息的區域,陳識騎著車,仿佛穿過了一道無形的界限,駛入了另一片天地。
越靠近北大,周圍的喧囂漸漸沉淀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書卷特有的寧靜。
道路兩旁高大的樹木雖然還未吐露新芽,但枝干遒勁,別有一番韻味。
周末的校園比平日更顯清幽,偶爾能看到抱著書本匆匆走過的學生,或是在湖邊散步、低聲交談的學者。
陳識在北大門口下車,推著自行車步行入內。
門衛顯然比軋鋼廠的要嚴格些,仔細查驗了他的工作證,又盤問了幾句,才放他進去。
走在未名湖畔,看著冰面已經開始融化,泛著粼粼波光,陳識的心情也如同這初春的湖面,平靜中帶著幾分期待。
魏主任是文化人,和杜主任那樣的實干派不同,打交道的方式也得隨之調整。
熟門熟路地來到后勤處那棟略顯陳舊但整潔的小樓,周末這里更是安靜。
陳識提著另一個同樣鼓囊囊、但包裹得更嚴實的布袋子,上了二樓,找到魏大川的辦公室。
門關著,他輕輕敲了敲。
“請進。”
里面傳來魏大川溫和而清晰的聲音。
陳識推門進去。
魏大川正坐在靠窗的書桌前,就著明亮的自然光閱讀一本厚厚的、封面是外文的書籍,手邊還放著一個筆記本和一支鋼筆。
聽到動靜,他抬起頭,看到是陳識,臉上立刻露出了驚喜的笑容,連忙放下手中的書和筆,站起身。
“哎喲!是小陳識啊!快進來,快進來!今天怎么有空過來了?”
魏大川繞過桌子,熱情地招呼陳識,目光敏銳地注意到了他手里那個與周圍書香環境有些格格不入的布袋子,但他眼神里的好奇多于探究,更帶著長輩見到晚輩的慈祥。
“魏叔,沒打擾您吧?”
陳識笑著走進來,將布袋小心地放在門后角落,動作比在杜主任那里更顯敬重。
相比于杜主任,顯然是魏大川對自己的幫助更大、更多。
“沒有沒有,正好休息一下。”
魏大川指了指靠墻的沙發讓陳識坐,自己則拿起熱水瓶,給陳識泡茶。
他用的茶葉明顯比杜主任那里的高末要好些,是帶著清香的茉莉花茶。
“聽說你前段時間又立新功了?還準備把你爺爺奶奶接到城里來了?都安頓好了吧?”
魏大川一邊倒水,一邊關切地問道,語氣真誠。
“都安頓好了,謝謝魏叔惦記。”
陳識雙手接過茶杯,感受著杯壁傳來的溫暖,“前陣子忙案子,接著又忙活接老人,一直沒來得及跟您走動走動。今天周末,特意過來看看您。”
“你現在職位重,為人民服務才是最緊要的,你工作干得好,比和我們這些老家伙走動重要多了。”
魏大川年紀并沒有很大,卻將自己歸類為老人一類。
他坐回自己的椅子,仔細端詳著陳識,眼神里滿是贊賞,“不錯,精氣神更足了,看來在分局干得確實順心。年輕有為,好啊!”
他的夸獎不像杜春山那樣熱烈外放,但更顯真誠和厚重,讓陳識心里很受用。
“都是組織培養,師傅和同事們幫襯。”
陳識謙遜了一句,然后切入正題,“魏叔,這次來,一是看看您,二來呢,也是我那個跑船的朋友,這次從津城帶了點海貨回來。我想著您學問大,見識廣,這東西在內地稀罕,拿來給您和嬸子嘗嘗,也順便……向您請教請教,這東西該怎么個吃法才不算暴殄天物?”
他說著,起身將門后的布袋提了過來。
“海貨?”
魏大川來了興趣,他畢竟是高級知識分子,見多識廣,對新鮮事物接受度高,也更有探究精神。
“哦?讓我看看。”
他饒有興致地看著陳識解開布袋。
當濕海草被層層揭開,露出里面同樣鮮活、甚至因為空間保鮮效果更好而顯得更加生猛的海貨時,魏大川的反應與杜春山截然不同。
他沒有驚呼,也沒有失態地站起來,而是微微前傾身體,眼神帶著幾分好奇。
“嗯……這是大黃花魚,看這體色和形態,是渤海灣的品種,這個時節能保持如此鮮活,難得。”
他先是精準地報出了黃花魚的品類和可能產地,然后目光轉向龍蝦和螃蟹,“這是……錦繡龍蝦?個頭不小。還有這梭子蟹,膏肥體壯,確實是上品。”
他的語氣平靜,帶著一種鑒賞和分析的意味,仿佛在評價一件藝術品或標本。
“小陳識,你這位朋友,很不簡單啊。這種品質的海鮮,就算在沿海城市,也是緊俏貨,能千里迢迢運到京城還保持這等鮮活,絕非易事。”
他抬起頭,看向陳識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深意,顯然對陳識所謂的朋友和渠道有了更深的猜測。
魏大川看著那些海貨,眼中流露出幾分欣賞,“這份禮物,很特別。你嬸子最近胃口欠佳,看到這些鮮物,肯定能開懷。”
他沒有虛偽地推辭,坦然接受了這份厚禮,這是對陳識心意的尊重,也顯出其知識分子的通透。
“要是嬸子還想吃,我讓我朋友再給您送點過來。”
陳識嘿嘿一笑道。
魏大川點點頭,話鋒一轉,語氣更加溫和關切:“老爺子老太太在城里還習慣嗎?我這后勤主任現在對于你這個大隊長來說,也幫不上大忙,但找幾本解悶的閑書,或是介紹一兩位精通養生之道的老友,還是能盡些綿薄之力的。”
這話說得體面、真誠,將幫忙的范圍限定在他擅長的領域,既不越界,又表達了心意。
“都挺好,正在慢慢適應,勞您費心了。”
陳識感激地說,“等我爺奶再安穩些,我帶他們來學校看看,他們也常念叨著想見識見識大學是什么光景呢。”
“歡迎之至!”
魏大川欣然應允,臉上露出由衷的笑意,“到時候我來安排,帶他們逛逛未名湖、博雅塔。”
他頓了頓,像是想起了什么,起身走到靠墻的書柜前,略一沉吟,從上層取出一套用牛皮紙仔細包好的書,以及一支看起來頗有些年頭、但保養得極好的暗紅色鋼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