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娟被女兒的話逗笑了，點了點她的鼻尖：“你三姑啊，當年可是咱村里的一枝花，手巧著呢！她要是見著你和小老四，肯定喜歡得不得了。”她嘆了口氣，“就是離得太遠了……這兵荒馬亂的年頭剛過去沒幾年，出遠門也不方便。”
陳識看著母親的神情，心里有了決定。
他如今有能力了，就不能再讓母親留下這樣的遺憾。
“娘，我看這樣……”陳識放下瓜子，坐直了身子，語氣認真起來，“明兒個，反正我假期還有幾天，咱們一家子，一起去津城看看三姑！就當是出門走走，也帶小鶯和老四見見世面。”
“啊？去津城？”王娟嚇了一跳，連忙擺手，“不行不行！那得多遠啊！路上就得折騰一陣兒！咱們拖家?guī)Э诘模T自行車走港口都麻煩，只能坐火車過去！再說，這大過年的，突然上門，像什么話……”
“有什么麻煩的？”陳識不以為然，“火車票我去想辦法。咱們早點去，晚點回，就在三姑家待一天，三姑見到咱們，保準高興還來不及呢！您想想，她都多少年沒見著您了？沒見著小鶯和老四了？老四出生她還沒見過呢！”
當初回來也就是陳衛(wèi)國犧牲的時候，匆匆來了又匆匆回去。
他頓了頓，使出殺手锏：“再說了，娘，您就不想親眼看看三姑過得好不好？光靠信上寫，哪能知道真切？咱們突然去了，正好看看她到底胖了瘦了，家里光景怎么樣。要是她過得順心，您也就放心了。
要是……萬一有什么不順心的，咱們娘家人去了，也是給她撐腰不是？”
最后這句話，戳中了王娟內心最深處。
她何嘗不想親眼看看三姐？何嘗不擔心她在婆家受委屈？以前是沒條件，現(xiàn)在兒子提出來了，而且說得在情在理……
她看著兒子篤定的眼神，又看看懷里咿呀學語的老四和眼巴巴望著自己的陳小鶯，心里掙扎起來。
出遠門，尤其是帶著兩個小的，在這個年代確實是件大事。但……去看三姐的誘惑，以及內心深處那份被兒子點燃的、或許可以依靠兒子改變些什么的微茫希望，讓她動搖了。
“可是……這火車票……”王娟猶豫著。
“票的事兒您別操心，我有辦法。”陳識拍著胸脯，“您就說，想不想去吧？”
王娟看著兒子，最終，對妹妹的思念和那份潛藏的勇氣占了上風。
她用力點了點頭，臉上泛起一絲紅暈，像是年輕了幾歲：“想！怎么不想！……就是，太破費了，也太折騰你……”
“這有什么破費折騰的，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陳識見母親同意了，心里高興，“那就這么定了！明兒一早我就去弄票，咱們收拾收拾，去津城給三姑拜個晚年！”
“哇！要去坐大火車啦！”陳小鶯興奮得在炕上蹦了起來，小臉紅撲撲的，“我要告訴前街小梅去！”
“你給我消停點！”王娟趕緊拉住她，臉上卻也忍不住綻開了笑容。她開始在心里盤算要帶什么東西去，既不能太寒酸，也不能太扎眼……
陳識看著母親和妹妹高興的樣子，心里也高興。
他想了想，又道：“娘，去三姑家是臨時起意，那在杭城的四姑那邊……咱們是不是也該寫封信，再寄點東西過去？畢竟路遠，一時半會兒去不了。”
提到遠在江南的四姐陳桂芝，王娟的眼神又柔和了幾分，還帶著些許心疼。
“是該寫封信了。上次來信還是秋收的時候，說是一切都好，讓家里別惦記。你四姑父在那邊教書，日子想必是清貧些，但勝在安穩(wěn)。她性子軟和，又嫁得最遠，我這心里，總是放心不下……”
這年頭，一封家書抵萬金。
對于遠嫁的姑娘，娘家的書信和寄來的哪怕是一點土產，都是莫大的慰藉。
“成，那今晚咱們就寫信。”
陳識說道，“我再準備點東西，明兒去津城前，順便去郵局把信和包裹寄了。”
決定了這兩件大事，家里的氣氛頓時更加活躍起來。
王娟開始一邊喂老四，一邊絮絮叨叨地計劃著要帶給三姑的東西，以及要寄給四姑的物件。
陳小鶯則沉浸在即將坐火車的巨大興奮中，圍著陳識問東問西。
“哥，火車是不是特別長？跑起來是不是‘嗚——哐當哐當’的？”
“哥，津城有海嗎？能看到大海嗎？”
“哥，三姑會給我包紅包嗎？”
“……”
陳識被妹妹問得哭笑不得，一一耐心解答，心里卻也開始認真規(guī)劃起明天的行程和需要準備的事項。
晚飯后，王娟利落地收拾了碗筷，便迫不及待地翻箱倒柜，找出珍藏的信紙和一支半舊的鋼筆。
煤油燈下，她鋪開信紙，神情專注而溫柔。
“娘，您說，我寫。”
陳識坐到炕桌另一邊，主動攬下了執(zhí)筆的活兒。王娟認字不多，寫封信頗為吃力。
“哎，好。”王娟點點頭，微微蹙眉思索著，仿佛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桂芝四姐，見字如面。”她緩緩開口，聲音在安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柔和，“一別經年，甚是掛念。家中一切安好，母親父親身體硬朗，兄嫂侄兒皆好，勿念……”
她先是報了聲平安，這是遠行游子最牽掛的。
“……今去信，主要有二事相告。一則是你侄兒小識，年前已從公安學校畢業(yè)，現(xiàn)分配在鼓樓派出所工作。蒙組織看重，孩子自己也爭氣，近期協(xié)助破獲數起案件，立功受獎，頗得領導賞識。吾姐聞之，亦可安心。家中頂梁有人，我肩頭重擔亦輕省許多……”
寫到陳識，王娟的語氣不由自主地帶上了驕傲和如釋重負。
她詳細地描述了陳識如何“有出息”，如何成了家里的依靠，字里行間充滿了欣慰。
這不僅是告訴四姑家中的好消息，更是想讓遠方的姑姑知道，老陳家有了撐門戶的人，她在婆家也能更有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