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此言一出,皇帝心下微驚。
他以為,皇祖母今日午時沒表現出來任何異常,是沒發現,原來不是,只是皇祖母掩飾的好,不動聲色而已。
看來他還是太年少了,自以為自己敏銳擅于觀察,殊不知,有什么能瞞得過皇祖母?尤其還是在她眼皮子底下。
他盡力維持住情緒,扭頭看向李安玉。
李安玉依舊平靜得很,似乎不意外太皇太后看出來云珩對虞花凌的特別,他平聲道:“多謝太皇太后提點,臣不需要。”
“那可是整個隴西李氏?!碧侍舐曇粑⒅?,“難道你不知獨木難支,獨樹難成林的道理?”
“臣知道,但一個靠出賣自家子孫獲益的家族,臣若不想一再被賣,遠離才是最好的?!?/p>
太皇太后搖頭,“你錯了,是駕馭才是最好的?!?/p>
她擺手,“罷了,你心中對隴西李氏有氣,對你祖父有氣,哀家即便與你說這些,你如今也聽不進去。待以后,你自己遇到獨木難支的時候,便明白了,逞一時意氣無用的道理了。”
李安玉不再接話。
太皇太后繼續批閱奏折。
元宏也從李安玉身上收回視線,拿起筆,繼續批閱自己手里的請安折子,這些折子,通篇都是廢話,什么問太皇太后安,問陛下安,太皇太后身體一向可好?陛下龍體保重等等。但他還是要逐一批閱,或提筆寫上已閱,或還要安慰回問兩句,愛卿也要保重身體,以便更好地為國效力,你的心意,太皇太后與朕都已收到云云。
李安玉自然是繼續分揀奏折,他動作快,一目十行,將奏折分揀好后,便無聲無息地走出了御書房。
元宏想喊住他,中常侍的職責,可不是只分揀奏折,最好是隨時陪伴他理事議事,傳達詔令,但又想想自己手邊這些不重要的瑣事,他閉了嘴。
他偷看太皇太后,見她又看著一本奏折眉頭緊鎖,心想著,皇祖母手里的奏折,才是將來他親政后該批閱的東西。自從先皇暴斃后,他與皇祖母這半年里,都是這樣分工明確的,他理不重要的瑣事雜事,皇祖母理朝野上下的大事兒。皇祖母一日都不曾松懈過眉頭,近半年,仿佛比以前皺紋都多了兩道……
“宏兒,專心,不要分神?!碧侍笸蝗怀雎?。
元宏連忙坐直,“是。”
李安玉出了御書房,半暖半涼的風吹在臉上,明明是極為舒服的春風,他卻覺得心里煩悶的很。
他面上雖然平靜,但太皇太后的話,還是影響到了他。
不愧是太皇太后,扎人心,知道往哪里扎,他最在意。
他目光搜尋虞花凌,見她墊了墊子,靠在遠處的廊柱下,手里捧著那本書,手里比劃著,津津有味。
朱奉跟了出來,小聲說:“李大人,縣主方才就坐在那里看,似是十分喜愛太皇太后賜給您的那本《半佛書》。奴才是不懂,這書不就是一本佛偈嗎?您可知道這本書?”
“《半佛書》傳聞記載的是天竺佛語,聽聞收藏在長樂馮氏?!崩畎灿駬u頭,“我對佛家書籍,沒有多少研討,只知道這本書,不知里面是何學問?!?/p>
朱奉小聲說:“您說對了,這本書昔年是收藏在長樂馮氏,乃北燕皇族的藏書,太皇太后入宮后,這本書便作為陪嫁,帶入了宮中。已放在太皇太后私庫里二十年了。沒想到,今日太皇太后將此書賜給李大人您了?!?/p>
李安玉沒說自己一點兒都不想要,若非虞花凌扯他衣袖,使勁對她眨眼睛,他已拒絕了,他點點頭,向虞花凌走去。
朱奉沒跟上,心想著,哎,李六公子這樣的男子,誰瞧了不喜歡?但明熙縣主,人都走到近前了,她眼里只有那本書。
李安玉來到虞花凌面前,長身玉立,遮住了她身前一大片陰影。
虞花凌慢慢抬起頭,仰著臉看他,疑惑地問:“這是怎么了?因為你祖父弄出的婚約?你不開心了?”
“嗯?!?/p>
虞花凌“嗐”了一聲,不當回事,“這不算什么,你自小生于李家,長于李家,李家連個旁支都讓風雨閣派了四個殺手去殺,才將人殺死。更何況一家之主的李公,你不是喝著露水養大的,豈能不明白,李公不可能輕易放棄你與家族切斷?”
“即便知道,心便不會痛嗎?”李安玉低聲問。
虞花凌本來已低下頭繼續看書,聞言又抬起頭,仔細看他,見這個人眼底微紅,雖然站的穩穩當當,但似乎一身脆弱,隨時有一陣風刮來,就要將他吹倒一般,她慢慢放下手,伸手拉他,“來,坐下。”
李安玉任由她握住手,指尖一片溫熱,他慢慢蹲下身。
虞花凌抽出自己屁股下面的墊子,給他墊在一旁,拉著他坐下,自己則坐在光光硬硬的地上,搓著他指尖說:“手這么涼,可見真是由心里寒到心外了?!?/p>
李安玉看著她比他小了一圈的纖細手骨,指尖揉搓他手的力度不輕不重,不帶半絲風月,但他卻偏偏,自己控制不住地想將這雙手,握緊,抓住,甚至將面前這個試圖給予他幾分溫暖安慰的姑娘抱進懷里。
但這里是皇宮,是御書房外,莊嚴之地,他還沒失去理智。
他看著她的臉,清麗明媚的一張容顏,但任誰第一眼,也不會被她這張臉吸引,只會被她一身區別于其他女子的氣質所吸引,甚至,很多時候,都會忽略,她有一副好容貌。
這是他的人。
是他李安玉,拼死拼活,冒著徹底惹怒太皇太后的風險,冒著必死之心,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他自己,拼盡全力,強求扒拉到手的未婚妻。
不可能讓給任何人。
哪怕如今,她沒有風月之心,哪怕如今,一本《半佛書》就能讓她把自己丟在御書房,面對太皇太后,但他能自己走出來,也能讓她將這本破書丟在身側,眼里只有他。
她最好的利器,是刀,是劍,是金針,是毒藥,但他最好的利器,就是他的脆弱,讓她看到,且為他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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