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六章

　　就在錢發毛骨悚然之際，趙福生突然問：

　　“錢發，我們這是走到哪兒了？大概離入縣還有多久？”

　　她突然開口，嚇得錢發渾身一激靈。

　　“哎喲大人——”少頃后，錢發回悟過神，連忙就道：

　　“我們、我們應該——”他腦子過了好片刻才回過神，驚魂未定道：

　　“我們先前走到了王家溝，我記得前幾年走過，王家溝再往前走幾十里路，就到白虎鎮了。”

　　興許是有了人說話，錢發的膽子略微大了些：

　　“白虎鎮距離文興縣不遠，若是今宿不歇，最多再走一個多時辰，便能入縣城了。”

　　說到自己走過的路線，他又逐漸恢復了自信：

　　“可是大人，我看此時天色黑了——”

　　鬼域之中的天色不太準。

　　照錢發預估，眾人趕了一天路，此時應該在申時末、酉時初（大約下午17點左右）。

　　就算冬日白天短、夜晚長，也不至于天都快黑了。

　　可這會兒一入此地，突然憑空起了好大山霧，而且四周黑漆漆、靜悄悄的，給人的感覺就像是戌時了（約20時左右）。

　　時間的紊亂給了錢發極大的不安全感，他甚至一時遺忘了對趙福生等人身份的害怕，而是出言建議：

　　“大人，不如我們先趕到白虎鎮，到了鎮上后，先找個店住一宿，明日再進城——”

　　他莫名的對于來過幾回的文興縣生出了極大的恐懼，還沒有入縣，已經本能的想逃避。

　　說完之后，他又害怕趙福生喝斥他，連忙硬著頭皮解釋：

　　“縣里有宵禁管制，入夜之后城門關閉，不準進去，我們就是連夜趕路，也未必能入城。”

　　“大人身份，宵禁算什么東西。”范無救不屑道。

　　但趙福生思索片刻，卻突然出聲：

　　“我們今夜不入文興縣。”

　　她這話一說完，眾人愣了一愣，錢發卻面露驚喜，正欲說話之際，卻聽她又道：

　　“我們也先不趕路了，就在此地找個地方暫時歇息。”

　　“什么？”錢發一下愣住，扭頭往四周看了看。

　　周圍霧氣越發濃了，灰霧籠罩著山野，看不清前程、后路，只能透過濃重的霧氣看到遠處茂密的樹林陰影。

　　“大人，這、這夜黑人靜，歇在荒郊野嶺的不好吧？”錢發膽顫心驚：

　　“白虎鎮離這里也不遠了，我估摸著最多走一個多時辰就到了，不如到了之后再歇。”

　　“就先在這里歇息，我看牛也累了。”趙福生語氣堅定。

　　“可是——”錢發還有些猶豫。

　　他隱約感到了此地的詭異氛圍，覺得十分不安，可趙福生語氣強硬，由不得他逃離。

　　劉義真察覺出了怪異，此時幫著出聲打圓場：

　　“說得也是，就先歇息一會，大家該方便的方便，吃些東西喝點水，讓牛也歇息。”

　　孟婆點了點頭。

　　鎮魔司的人已經發話了，錢發就是再害怕，也胳膊擰不過大腿，只好忐忑的應了一聲。

　　丁大同道：

　　“大人，不如我先下車跟后頭的人說一聲。”

　　他初時知道上陽郡的這場雨來得古怪，上一回單獨下車時還有些害怕，但一回生、二回熟，有蒯滿周在，這一次再下車時，他便不像先前一樣恐懼。

　　“好。”

　　趙福生剛一點頭，那走在前方的牛拉著車輛不知軋到了什么東西，發出‘哐鐺’的聲響。

　　牛車的一側輪子被高高墊起，隨即下方有什么東西碎裂，車輛又歪斜了一下重重落地。

　　這輛車是村里人平日所用，年生日久，本來就不大堅固，再加上這一次趙福生一行人又多，這意外的小插曲頓時令那車輛內部傳來‘喀嚓’碎裂聲。

　　木材斷裂，一半地板塌陷，就連著僅用木釘固定的廂體都開始錯位。

　　丁大同正往下跳，受這車輛歪移，險些摔落到地。

　　他急急伸手往地上一撐，才避免了臉龐落進爛泥中，但手指鉆入泥濘，卻碰到了堅固的東西。

　　“哎呀，好惡心！”

　　丁大同情不自禁的怒道。

　　他的手指插入那硬物縫隙中，將其連帶著泥濘抓出，竟然是個流淌著爛泥腐水的枯骨。

　　“像是個死人骨頭，真是晦氣！”

　　丁大同心中十分惱怒，卻又不知該向何人發火。

　　他拼命的甩手，將手里那截死人骨頭甩回泥坑中。

　　“對、對不住了。”

　　錢發一見惹禍，駭得面色慘白。

　　“大人，這地里有死人的骨頭，興許是跟黃蟆鎮一樣的情景。”

　　只是這里的情況比黃蟆鎮更加的嚴重。

　　黃蟆鎮鬧鬼后，雖說鬼域內下雨，但死人的骨頭都隱藏在鬼氣之下，表面仍是太平的。

　　可離文興縣近了，周邊的地域內雖說沒下雨，卻能直接看到死人尸體。

　　丁大同強忍怒火，將滿手惡臭的泥濘甩了幾下，強忍干嘔喊：

　　“后頭的人暫停，大人的車壞了。”

　　車內，趙福生道：

　　“看來天意如此，我們下車步行。”

　　她話音一落，張傳世苦著臉起身：

　　“大人，我總覺得不吉利。”

　　他絮絮叨叨的道：

　　“依我看，這出行車壞，必遇大鬼。”張傳世的話也說中了劉義真、孟婆心里。

　　與鬼案相關的事情就格外的邪門兒，幾人不約而同的想起了十里坡鬼案。

　　“大人，這文興縣的案子，該不會、該不會養的是個劫級的大鬼吧？”

　　張傳世想到此處，渾身一個激靈。

　　“呸呸呸。”

　　孟婆一反應過來，接連‘呸’了幾聲，隨即雙手合十，對著四周拜了數下：

　　“天靈靈、地靈靈，諸位鬼神莫怪，小張說話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劫級的大鬼與災級鬼物已經完全不是一個等階的存在。

　　趙福生擁有門神、鬼車等，尋常災級鬼物已經不能近她身，可是劫級的鬼物就不同了。

　　十里坡鬼案中，一個喬越生險些將眾人截留在鬼夢中，事后是依靠鬼車才能逃命。

　　但鬼車在劫級的鬼物面前也不值一提，幸虧當時萬安縣有個劉化成在，二鬼最終相互克制。

　　孟婆祈求的動作做了一半，自己也覺得無趣，又鬼使神差的扭頭看趙福生：

　　“大人，文興縣的這厲鬼要是真——”

　　她嘆了口氣，臉上露出愁容：

　　“到時可怎么解決？”

　　趙福生卻并不焦慮。

　　她有封神榜在。

　　文興縣的鬼禍對所有人都是災難，但對她來說卻恰恰相反，何家、東屏二村的鬼禍為她帶來了不少功德值，如今她手里共有165552功德值，足以開啟兩個以上的神位。

　　就算文興縣的厲鬼已經達到了劫級，也照樣可以請入封神榜內。

　　一旁劉義真見她神色篤定，心中一動：

　　“福生，你的馬面——”

　　“我的鬼差可以壓制劫級。”

　　趙福生笑著承認。

　　她話音一落，所有人俱都松了口氣。

　　趙福生道：

　　“就算不請鬼差，興許還有一個法子，”她頓了頓，意有所指：

　　“借鬼制鬼。”

　　孟婆心中一動，猶豫道：“你是指——”

　　“紙人張大張旗鼓，做的種種手段可不僅止于毀了我們一條船而已。”

　　他引盧家人上船，特意在文興縣附近鬧事，逼趙福生等人在附近入鬼村——這樣的人事后必有后手。

　　“可是他不是壓制了紅鞋厲鬼嗎？”范必死驚道：

　　“莫非他這都能不死？”

　　紅鞋厲鬼的可怖之處大家都見識過了。

　　血海一出，鬼群現世。

　　怨氣所化的血海能吞噬萬物，人、鬼都難以逃脫。

　　在沈藝殊的面前，紙人張真能保得住性命？

　　眾人神色凝重。

　　“死不了。”

　　趙福生搖頭。

　　說話的同時，張傳世率先跳下了車，大家也一一跟著下車。

　　趙福生道：

　　“我總覺得，他可能在某個地方等我們，大家小心。”

　　說完后，她突然喊丁大同：

　　“大同，你跟鐘瑤二人在附近撿些枯樹枝回來，我們生個火堆。”見丁大同應了一聲后，她又道：

　　“不要走遠了。”

　　丁大同與鐘瑤二人開始在附近搜羅。

　　其他車輛停了下來，后方的盧家人等已經聽到丁大同先前說的話，他們見到此地濃重的霧氣，若隱似無的臭氣，經歷過鬼禍的眾人隱約覺得不對勁兒，都不敢下車。

　　而前方拉車的牛、騾子卻并沒有停，而是無論趕車人如何鞭打，仍拖著僵沉的腳步前行。

　　“吁、吁，停下、停下，你這畜生停下！”

　　后頭趕車的人一見此景，不由有些慌了，最后厲喝幾聲，見制不住牛、騾，干脆棄車跳下了地。

　　一旦有人下車，車內的其他人便不敢再停留了，也跟著下了車來。

　　趙福生見此情景，立即吩咐武少春：

　　“少春，你將這頭牛‘拉’住。”

　　牛已經出事，此時尋常方法自然是拉不住的。

　　她專門點了武少春的名，顯然是要借助武少春的厲鬼之力。

　　武少春明白她的意思，當即應了一聲。

　　他身上鬼氣翻涌，一股白煙從他身上逸出，隨后擰成一股煙繩，系住了青牛的鼻子。

　　鬼氣之下，牛鼻子上的繩環很快融解，原本前行的青牛立時站穩了腳步。

　　后頭其他人還在驚呼，武少春一手控制青牛，同時伸手一搓，另一股白煙再度往后頭的牛、騾飛去。

　　盧家人驚惶不安的下車，陳多子先于盧家人下地。

　　她一落地后，先是伸手進車內，想攙扶自己的丈夫。

　　盧育和搭著她的手下得車來，接著是陳來子、陳母二人。

　　陳母在下車時，那趕車的車夫拽不住騾子，騾子拽著車往前走了兩步，還沒有下車的陳母一下‘哐鐺’摔進車內。

　　“哎喲！”陳母慘叫了一聲。

　　就在這時，陳多子慌忙之下扯住了韁繩。

　　說來也怪，先前無論趕車的馬夫如何拉拽，那騾子像中了邪似的前行。

　　偏偏此時陳多子只是輕輕一拉韁繩，那本來走得直吐白泡的騾子卻立時站穩了腳步。

　　陳多子愣了一愣。

　　她生性柔和，當即撫了撫那騾子瘦骨嶙峋的腦袋，安撫了一聲：

　　“真有靈性——”

　　她話音未落，陳母不快的道：

　　“你摸那畜生，不如來扶我起身呢，哎喲——”

　　陳多子這才連忙回神，去拉自己的母親。

　　……

　　眾人下得車來，都聚到了一起。

　　這一會兒的功夫，天色像是比先前更黑了。

　　眾人不由有些畏懼，陳母滿腳是泥，兩條胳膊一左一右的架著兩個女兒：

　　“這、這怎么偏偏歇在這荒郊野嶺的？不是說前頭有鎮嗎？”

　　這里路不好走，地面還有尸體，說話的功夫間，陳母一腳下去踩到了東西，突然嘴里發出驚聲尖叫：

　　“泥里、泥里好像有、有人——”

　　她話沒說完，自己便反應過來了。

　　如果是大活人，哪可能會埋在泥中。

　　陳母的臉色煞白：

　　“是、是鬼嗎——”

　　“這里距離文興縣已經不遠了，但此地已經出現了鬼域，縣里的情況可能很嚴峻。”

　　趙福生沒有跟陳母說話，而是看向了陳多子：

　　“你們最初是打算去文興縣的，如今出了這樣的事，你們打算接下來怎么辦呢？”

　　“……”

　　陳母聽聞這話，愣了一愣。

　　接著她本能的轉頭去看盧育和，焦急的道：

　　“姑爺拿個主意。”

　　“他能拿什么主意？”趙福生皺眉道。

　　先前陳多子安撫騾馬的一幕落在她眼中，她幾乎可以篤定陳多子已經馭使了鬼胎。

　　盧育和只是普通人，在鬼案之中起不了任何作用。

　　“姑爺是一家之主，凡事自然該他定奪——”

　　陳母本能的道。

　　陳多子也點了點頭。

　　盧育和不知所措，看向趙福生：

　　“大、大人認為呢？”

　　“我在問陳多子。”趙福生淡淡的說道。

　　她這話令所有人都頓住，眾人的目光落到陳多子身上，陳多子也不知為什么趙福生執意要她拿主意，她不安的問：

　　“那，那大人打算如何做呢？”

　　陳多子問完后，意識到自己與丈夫的問話一致，正擔憂趙福生喝斥時，卻聽趙福生道：

　　“我打算在此地先歇息片刻，我讓丁大同他們尋了些樹枝，先看看能不能尋個地方生堆火，孟婆再熬鍋湯。”

　　眾人此時已經知道了孟婆熬的湯有什么作用，都面露俱色。

　　“大家暖和一會身體，然后打算直接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