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七章

　　范必死、范無救情不自禁的相互對看了一眼，兩兄弟不約而同做出了握手的動作。

　　“小心。”

　　趙福生低聲提醒。

　　說話之時，她已經借助了二郎真神的神通，額心鬼眼打開，環顧四周。

　　龐知縣是第一次看到趙福生鬼身本相，心中驚悚非凡，卻不敢開口。

　　“走。”

　　她冷冷說了一聲，接著率先踏出胡同。

　　眾人緊隨其后，待到眾人從低矮的胡同鉆出時，一條紅磚砌成的圍墻便出現在眾人面前。

　　那磚紅得像是摻了血一般，高約一丈有余，將內里的情況牢牢擋住。

　　紅墻之上是一個圓形的黑色頂蓋，與紅墻嚴絲合縫的拼接，把屋舍內部封得密不透風。

　　“圍攔的竹桿不見了。”

　　龐知縣強作鎮定，說了一聲。

　　此地前年被焚毀后，初時百姓嚇破膽了，不敢來此地。

　　但時間一久，有些人窮極生膽，有時夜深人靜不顧宵禁，竟然敢偷溜進焚燒過的張府內尋找一些可用、值錢之物。

　　官府深知此地厲害，龐知縣怕出事，索性去年讓人將此地封了，平時有差役巡邏。

　　他自己也知道紙人張鬧事，中間來過幾回。

　　眼前的屋舍與他記憶中被焚毀過的張氏府邸并不一樣，反倒是與未出事前的張府相同。

　　龐知縣后背爬起雞皮疙瘩：“我前兩天來看過，并非這樣的。”

　　他言外之意眾人聽出來了：這府邸是新出現的。

　　且極有可能是伴隨著夜游神的歸來，紙人張回歸出現在此處，弄出這樣一座張氏舊府。

　　想到這里，眾人心中不由一寒。

　　從鬼車回來，到眾人趕來此地，前后不出一個時辰功夫，可紙人張已經動作頻多。

　　先是紙人叫魂，后又借送信詛咒，如今正在張氏舊府弄出了一模一樣的府邸，仿佛擺明了鬼陣，要請君入甕。

　　“福生，我們進不進？”劉義真看著此景，不由問了一聲。

　　趙福生平靜道：

　　“我們沒有選擇的余地。”

　　紙人張在暗，眾人在明。

　　且這是萬安縣，縣中還有將近兩三萬的百姓。

　　紙人張喪盡天良，可以拿人命作賭注，但趙福生的目的與他背道而馳，自然便處處受制。

　　他此時擺開大陣，邀請眾人入陣中，若是放棄這一機會，將來他一旦逃走，自此才真是天高海闊，再難將其逮住。

　　“不過此人詭計多端。”

　　趙福生想了想：

　　“我們也可以分頭行動，到時找到府門，你們分別鎮守四個方向，防止他逃脫，我進入其中，會他一會。”

　　她這話一說完，眾人當即便要開口反駁，趙福生道：

　　“我有地獄鎮守，有眾多鬼身傍身，你們不用替我擔憂。”

　　趙福生已經打定主意，示意眾人不要再多說。

　　這條路當年張傳世曾親自帶她走過，繞過磚紅的高墻，后方會有一扇漆黑的門，內有尸奴把守。

　　她鼻端已經聞到了若隱似無的腐臭味兒，這味道是紙人張獨有，他定然隱藏其中。

　　想到這里，趙福生當即道：

　　“大小范，你們二人守東。”

　　“義真、少春，你們二人守南。”

　　“多子、謝先生，你們則替我守北門。”

　　趙福生說到這里，頓了片刻。

　　萬安縣鎮魔司一路進京時，人也不少，如今一趟帝京回來，竟然人手已經不再夠用。

　　“西門我以門神鎮守。”趙福生嘆道。

　　如果孟婆沒有死于武清郡內，西門交給她便再穩妥不過。

　　這種念頭僅在趙福生心中存在了片刻，隨即被她壓下。

　　她一說完，看向眾人：

　　“張氏舊府可能是鬼域，你們不要離得太近，若有危險，我會感應到的。”

　　眾人俱受她法則所建生祠庇護，只要能堅持到她原路返回，便無性命之攸。

　　“滿周、阿馭同我一道，也要勞煩龐大人跟我進這鬼域闖一闖了。”

　　趙福生說完，龐知縣便笑道：

　　“如今這萬安縣，可能唯有大人身邊是最安全的了。”他有些愧疚：“都怪我無能，要勞煩大人額外分神保護我。”

　　趙福生搖了搖頭。

　　她說完這話，示意眾人各自散開。

　　張府占地面積不小，她親自盯著眾人離開，且沒有危險后，這才走向當日張傳世帶她進的黑門方向。

　　這黑門位于西方，可她走了數步，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紅磚墻、黑蓋頂、腐臭味兒。

　　當年的張氏紙人鋪樣樣都與如今相同，就連與紅圍墻相對應的低矮破舊房舍仍未改變，磚墻之間的紋路也是一模一樣，細節不變，可唯獨那扇漆黑的門不見了。

　　趙福生皺了下眉頭。

　　片刻后，她索性不再多想了。

　　時間緊迫，管紙人張此舉有何意義，但拖得越晚，對其他人越不利。

　　“既然你無門，我便給你開個門。”

　　她自己也曾身背鬼門板，開門可是她的拿手好戲。

　　趙福生隨即憑借記憶，走至當初張傳世帶她走到的黑門前，待她站定了，她突然喊了一聲：

　　“阿馭，你以乾坤筆，畫道門出來。”

　　許馭乖乖應了一聲。

　　在她答應時，她抬起手腕，一支醮滿了血液的鬼筆出現在小孩掌中。

　　許馭心念一動，抬手之間突然畫出了一個大大的門框，緊接著她在門框之中畫下一豎。

　　這樣一來，簡單的兩扇門便被她畫好了。

　　乾坤筆死性不改，立時隨門板寫出詛咒：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有去無路地獄路。

　　許馭一只眼睛變成灰藍，另一只眼珠之中露出怨怒。

　　小孩怒吼一聲，想將鬼筆收住。

　　只是大兇之物哪會如此容易受控，待她拼盡全力，鬼筆已經將詛咒書寫完成了。

　　趙福生將許馭肩頭按住，溫聲提醒她：

　　“別跟鬼置氣。”

　　這是鬼的秉性法則。

　　更何況詛咒而已，謀事在鬼，成事在人，未必全然作數。

　　她說完，取出鬼神令，將門神烙印打在這以鬼筆畫出來的門板上。

　　頃刻之間，陰風大作，門神二鬼虛影一出現在這門板上，兩股力量相互制衡、相互合作，只見那血紅的磚體自鬼筆畫線處被分割開來，形成兩扇真正的鬼門。

　　趙福生伸手一推，‘吱嘎’聲中，鬼門立即便被她推開了。

　　鬼門一開，內里漆黑一片，陰風陣陣，伸手不見五指。

　　龐知縣強忍心中恐懼，往內迅速的掃了一眼，接著就聽到里面傳來‘咚咚’的沉重腳步聲。

　　不多時，有道人影搖搖晃晃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這座離奇消失的張氏府邸內竟然有人。

　　趙福生冷冷往屋內一看，接著雙臂張開，護著蒯滿周、許馭及龐知縣三人俱都后退了數步，然后仰頭往圍墻兩側看去。

　　先前各自鎮過于張府的二范等人俱已經消失。

　　張府之外的胡同口冷冷清清，空無一人。

　　她情知這一進一退興許出了問題，興許自己早進了鬼域，但為謹慎起見，她仍是喊了一聲：

　　“大小范？少春？義真？多子？”

　　此時夜深人靜，她的喊聲并沒有收斂，遠遠傳揚開，回音幽幽傳回，帶了些陰暗、變調與扭曲，低聲喊：

　　“大小范——”

　　“少——少春——”

　　……

　　無人回應。

　　龐知縣心中一緊，也情知不對勁兒。

　　張氏舊府雖說不小，可再大也有限——當年紙人張的目的在于蟄伏萬安縣，而非揮霍享受。

　　萬安縣人鎮守四方，這會兒夜深人靜，趙福生這樣放聲大喊，總有人能聽到的。

　　就在這時，突然遠處屋舍中傳來動靜。

　　‘汪汪汪。’

　　有狗叫了兩聲。

　　前一刻還心弦緊繃的龐知縣立時大石落地，他慶幸道：

　　“大人，民居之中有響動。”

　　說話的功夫，只見左側胡同內有燈被點亮，接著傳來有人下地走動的聲響。

　　一個男人謹慎的低喝：

　　“夜半三更，什么人？”

　　這喊聲一起，龐知縣則怔在原地。

　　他在萬安縣任縣令數年，深知城中百姓秉性。

　　入夜之后若有人聽到響動，絕不可能擅自起身，也怕走夜路闖了鬼，惹禍上身。

　　更別提百姓窮困，夜里早睡就是為了節約燈油。

　　此時無論點燈、喊話，都非正常之舉。

　　他心念一動，立即低頭聳肩，站得離趙福生更近。

　　龐知縣年紀雖大，但不是個糊涂人。

　　趙福生微微一笑，往許馭、蒯滿周看了一眼，示意兩個小孩看住龐知縣，接著對著光源處厲喝：

　　“鎮魔司！”

　　‘鎮魔司’三字似是有無上魔力，話音出口的剎那，狗叫聲立止，喊話的人失去了動靜，往前‘悉索’走動的腳步也消失了，同時那點亮的燈光也被掐滅。

　　一切恢復了靜寂。

　　趙福生再往張氏舊府開鬼門的方向看去時，內里竟然詭異的亮了燈，露出里面的風景。

　　只見門后是一間素雅的觀院。

　　院內打理得十分干凈，裝設有假山、魚池。

　　池旁栽種不知名花草，遠處是游廊，廊下置有雕花扶欄，欄畔各立有兩根精心雕琢的石柱，柱內挖空倒了燈油，此時點了燈。

　　那股縈繞在眾人鼻端的惡臭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了。

　　這燈光呈昏黃，不再是鬼燈陰惻惻的慘綠色。

　　一個身穿青色短打，下身配棗紅長褲的小廝雙手交握疊于腹前，他腰間系了一條黑色的腰帶，埋著臉，逆著光面向眾人。

　　“是鎮魔司來的大人嗎？”

　　他畢恭畢敬問了一聲。

　　趙福生站在原地問他：

　　“你是誰？”

　　“小人張萬全，奉同山縣鎮魔司府雜役指揮管事孫明的令特意在此等候帝京來的鎮魔司令使。”那站在燈影前的小廝應了一聲。

　　“……”

　　趙福生愣了一愣。

　　這倒有趣了。

　　紙人張不知做了什么手腳，鬼域之內竟然蘊藏了另外的小世界。

　　她心中暗忖：莫非是鬼夢不成？

　　紙人張搞這一出，究竟有什么目的？

　　她定了定神，說道：

　　“此地是同山縣？”

　　那張萬全應了一聲：

　　“是。”

　　說完后，又熱情道：

　　“夜寒風涼，諸位大人遠道而來，不如先隨我進屋，屋里備了好酒好菜，就等著為各位接風洗塵，到時大人有什么問題盡管問，小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張氏舊府已經成為了鬼穴。

　　趙福生在開門之后，已經陷入了幻境。

　　無論刀山火海，總要闖它一闖。

　　她道：

　　“行，那就進屋再說。”

　　說完，她招呼了一聲：

　　“滿周、阿馭，扶好龐大爺入內。”

　　龐知縣一聽這話，受寵若驚，正要推拒，兩個小孩卻對趙福生的話如奉旨令，一左一右將他手掌拉住，牽著他進了內里。

　　四人進屋之后，張萬全直起腰身，將院門關閉。

　　‘哐鐺’的關門聲中，并沒有煙塵濺起，也不見陰風橫行，一切風平浪靜。

　　趙福生目光落到魚池中，這里并非正門，水池也不大，長約五尺，內里養了數條黑背大魚，悠哉游哉的在水里游來游去。

　　張萬全佝僂身體，他極有眼色，似是看出了趙福生是屬于一行人中的領頭人，接著踮了腳快步走到她身邊，比了個手勢：

　　“大人這邊請——”

　　‘請’字話音未落，趙福生想起當日張傳世帶自己進入張氏府邸時，遇到尸奴的情景，她突然伸手推了這張萬全一把，直將這小廝推得一個踉蹌，‘蹬蹬’倒了數步才站穩。

　　“大人這是——”

　　張萬全的臉色疾變，幾乎是頃刻間就失去了從容，臉色變得臘黃，眼中盛滿驚恐，幾欲跪倒在地：

　　“是小人服侍不周嗎？”

　　趙福生心中詫異，接著搖頭：

　　“不是，我失手了而已，你說往哪邊走？”

　　她這樣一說，張萬全臉色恢復了幾分鎮定，但他被嚇得不輕，手腳不停的顫，半晌后極力調整呼吸，這才往游廊方向一指：

　　“那邊是大廳，鎮魔司的令司大人知道大人要來，早讓人騰出了圣人廳招呼大人，此時飯菜俱備，大人這邊請。”

　　趙福生點了點頭，順著他的方向走去。

　　說來也怪。

　　眾人進庭院門前，從外圍看這里的一切都是當日張氏舊府的外形，可入內之后，卻發現與張氏舊府的格局是截然不同的。

　　這里屋舍亭臺樓閣林立，屋舍鱗次櫛比，似是有大匠指導建成。

　　雕花建筑、園舍樹木，無一不精美。

　　內里沒有腐臭味，反倒帶了淡淡的檀香之味，十分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