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水席卷過城里,四處都見蒼夷,之前繁華干凈的街頭全是還沒來得及清理的淤泥,耳畔是此起彼伏的哭叫。
城中并無多少地方掛白幡,可一路朝著衙門去時,時不時都能看到抬出來或是重傷,或是已經沒氣的人,整個城里都彌漫著一股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壓抑。
衙門口也亂糟糟的,聽聞太子一行人回來了,出來迎他們的是吳夫人。
“參見太子殿下,見過江大人。”
吳夫人往日最重顏面,腰間佩飾的穗子都得挑著精細,配著衣色,可這會兒她身上衣裳生了褶皺,外衫胡亂套著,蒼白臉上撐出的笑,比著哭還難看。
趙琮讓她起身之后,便問,“吳大人怎么樣了?”
“老爺他……”
吳夫人眼中一酸,還沒開口就先掉淚。
孟寧上前安撫,“吳大人的事,太子殿下已經知曉了,特意帶我們折回來便是為了救他,你先帶我們去瞧瞧吳大人的傷。”
吳夫人這兩日過的混亂極了,前天夜里突發大水,府中被沖的一塌糊涂,好不容易撿回條命,當家的又出了事。
她既怕人醒不過來,又得照顧著病倒的吳老夫人,整個人如置于烙鍋之上難安,如今像見到孟寧他們像說尋著了依靠,連忙抹了抹眼淚,
“讓太子殿下見笑了,妾身這就帶你們過去。”
縣衙里堂的水還沒退干凈,受傷的衙差留在衙門里清理泥沙,吳德貴被安置在縣衙后面的明心堂。
吳夫人領著他們進去,說道,“城里亂的很,到處都是傷了的人,我好不容易讓人尋了兩個大夫過來,都說老爺傷了腦袋,不知道什么時候能醒。”
孟寧:“從魁。”
從魁走到臨時搭起來的木板床前,蹲身查看了一下吳德貴的傷勢,片刻,他抬頭,“吳大人后腦的確被重物所創,所以才會昏迷不醒,但他瞳仁未散,呼吸也算平穩,瞧著應該未曾傷及顱內。”
他從袖中取出個瓷瓶,倒了枚小指指尖大小的藥丸出來。
吳夫人連忙倒了水,“是不是要化藥……”
“不用。”
從魁掰開吳德貴的嘴,直接將藥丸塞了進去,然后朝著他喉間用力一按。
昏睡中的吳德貴似是吃疼,下意識張嘴吞咽,喉間滾動時,那藥丸直接被咽了下去。
吳夫人:“……”
看得她喉嚨有些疼。
從魁卻是沒管她異色,直接說道,“我先替他施針試試,看能否將人喚醒。”
幾人見他施針,守在一旁候著,吳夫人更是緊張的抓著身旁孟寧的手,似是太過擔心,她力道大的指甲都掐破了孟寧手背。
孟寧吃疼尚未說話,旁邊的雁娘子就突然劈手將吳夫人拽開,自個兒擠到了吳夫人身旁。
孟寧不由看過去,雁娘子直接扭頭,朝著吳夫人說道,“別擔心,賀大夫的醫術可是一等一的,之前孟寧那么病秧子他都能保住,吳大人肯定會沒事。”
吳夫人沒察覺不對,只應了聲。
倒是孟寧,見雁娘子后腦勺對著她,忍不住彎了彎眼,然后對著吳夫人輕聲問,“吳大人昏迷之后,府衙這邊可有出過什么亂子?”
吳夫人搖搖頭,“老爺被人抬回來后,母親也受了驚嚇病倒了,我一直守著他們沒有出去過,府衙和城里的事情,全都是呂頭兒帶著人在打理。”
“呂頭兒?”
孟寧記得剛才在城門口時,也聽那邊的差役提起過這人。
吳夫人連忙解釋,“就是縣衙那些衙差的頭兒,叫呂大林,平日里大家都叫他呂頭兒。”
她看了眼旁邊的太子和江朝淵,小聲說道,
“呂頭兒是我家老爺提拔上來的,平日里衙門的事,老爺都是交給他和陳典史,老爺出事后,黃縣尉來大鬧過一場,說是老爺昏迷,縣衙的事就該他來管。”
“當時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是呂頭兒帶著人把他攆了出去,還讓人守著縣衙這邊,然后沒多久你們就來了…”
孟寧目光微動,奉陵本就是大縣,這衙中除了縣令之外,還有分管糧秣、賦稅的縣丞,以及徭戍、兵力的縣尉。
她之前調查吳德貴時就知道,這二位佐官與陳典史一樣,都是在奉陵多年,分掌各處,把控整個縣衙。
當年吳德貴剛來奉陵任職,被這三人排擠的險些沒命,后來他坐穩了縣令之位,收攏了陳典史后,那縣丞因為貪污被問罪處斬,剩下的那個縣尉黃巡也被吳德貴一步步架空。
別看吳德貴如同墻頭草,可在奉陵卻是強勢至極,整個奉陵的糧、稅、兵、政,全被他一人握在手里。
那縣尉如同虛設。
江朝淵在旁聽著,聞言朝著身后人吩咐,“去喚那位呂頭兒過來,就說太子殿下召見。”
幾人說話間,從魁已經收了針。
吳夫人迫不及待上前,“大夫,我家老爺怎么樣了?”
從魁收拾著針囊,“沒什么大礙,我等下再煎副藥給吳他喂下去,天黑前,人應該就能醒過來。”
在場幾人都是松了口氣,現在奉陵本就亂著,附近遭災的地方還不知道有多少,這個時候吳德貴若是出事便麻煩了,他安好著,才能壓得住奉陵這邊的人,也能盡快安撫城中。
從魁被吳夫人領著去給吳德貴煎藥,孟寧他們去了側間,之前存放縣志案卷的地方也被水淹了,抬出來的那些箱子濕淋淋的,他們尋了個稍微干凈的地方,等了約莫半個時辰,那呂頭兒才匆匆忙忙的趕回來。
短方臉,個頭不高,三十來歲的樣子,呂頭兒卷著褲腿進來時,一身差役服上全都是泥,
“小人呂大林,見過太子殿下。”
趙琮坐在上首,“起來吧。”
呂大林起身之后,又與江朝淵二人見了禮,江朝淵才開口問,“聽說吳大人出事后,衙門就是你在主事,眼下城里如何了?”
“亂得很。”
呂大林一夜沒睡,眼里都是血絲,他伸手薅了下自己頭發醒神,
“大水突發,城里所有地方都被淹了,衙門里的人手根本不夠,而且昨天夜里黃縣尉知道大人昏迷,就鼓動著城里一些人鬧事,今天早上更是打上了衙門,要是殿下和江大人沒帶著人回來,小人都不知道該怎么辦。”
他一個差頭,就算是吳大人的心腹,可官職放在那里,如今還能勉強仗著手下的人穩著城中,可是吳大人要是一直醒不過來,光靠著他“狐假虎威”根本就撐不住。
“那這兩日,城中可還有什么其他異常?”江朝淵問。
“異常?”
呂大林皺了皺眉,“除了黃縣尉和城里那些富戶,鬧著不準城外那些人入城,好像也沒有別的……”
他頓了下,似是想起什么,“哦對了,倒是有件事。”
“之前城里鬧過天火,沸沸揚揚傳了好一陣子,今天我帶下面的人去清理城中的時候,聽到有些人說這次遭災也是因為天譴,還說有人做了什么惹了河神發怒。”
江朝淵問,“可看清楚說話的人?”
“就是些城里的百姓,當時亂糟糟的,我忙著事兒也沒太聽清楚,只是呵斥了兩句,那些人就跑了。”
江朝淵眸色瞬間陰沉下來,孟寧和趙琮也都是臉色難看。
雁娘子更是忍不住脾氣,豎著眉毛,咬牙切齒,
“這些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