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法堂里,長明燈燃燒著。
李悟癱倒在地,神識渾噩間,突如其來的劇痛讓他驚醒,就看到孟寧踩著他的腳踝處踏過去。
“孟……”
啊!!!
嘴里話還沒出口,就瞬間轉為慘叫,從魁那遠比孟寧還要重上許多的腳重重踩下去,在他膝上用力一碾,抬腳朝著小腿骨踢去。
清晰至極的骨裂聲傳來,李悟整個腿扭曲耷拉在地上,膝蓋處一截斷骨刺穿皮肉森然發白。
他蜷縮在地上,劇痛讓他神智清醒過來,可抬頭就看到孟寧身旁那人手中擒著的“來升”,忍不住瞳孔猛地睜大,臉色越發慘白,而“來升”看到李悟模樣后更是驚恐:“表哥,表哥救我!!”
“真吵。”
孟寧輕聲說了句,旁邊從魁就手中一擰,被他擒著的人慘叫出聲,手指被生生掰斷。
“住手!”
李悟嘶聲喝道,他想要起身不能,只目眥欲裂,“孟寧,你敢……”
唰!
孟寧手中拿著的短匕一揮,太子臉上瞬間見了血,皮肉翻滾著時,外間一層偽裝之物掉了下來,里間濺出的血糊了半張臉。
李悟聲音瞬間頓住,太子撞上孟寧冷淡黑眸,似被黑云籠罩,嘴里的慘叫也是戛然而止。
“我說了,吵。”
太子眼中驚恐,李悟也是死死看著她,不敢再出聲呵斥。
江朝淵看著法堂里這一幕,捂著傷處沉著眼走了進來,神色復雜,“你是什么時候知道太子是假的。”
今上登基多年,后宮只有一子,為防有人暗害,自小便培養了替身在旁以保萬全。
冒充太子的蒙一和太子自幼一同長大,容貌有七成相似,身為太子替身,無論是對太子的性情,還是東宮諸事,他也都盡數知曉,若想要冒充太子,除非是十分熟悉或是至親之人,否則根本不可能察覺。
孟寧到底是怎么知道,她手中那個太子是假的?
孟寧與他對視,“我原本是不知道的。”
當日京中大亂,江朝淵帶靖鉞司之人對肅安公府一脈四處抓捕,更對朝中與陳王做對之人手段盡出,更何況他還獻祭了整個江家唯一對他好的江老爺子,在所有人眼里,江朝淵就是為了朝上爬而無情無義不擇手段的奸佞。
當日她僥幸逃出,被府中親衛帶離之時,意外撞上了一隊東宮逃出來的人,從他們手中繳獲了玉璽,她原是想要去尋祖父舊部,怎料卻意外聽聞,太子也逃了出來遭人追殺的消息。
她找到太子時,太子被人追殺的狼狽至極,東宮護衛拼死帶著他逃亡,而他身上佩綬、面容,無一不證明其身份。
孟寧看著江朝淵,“江大人心思縝密,知陳王大勢已成,皇室危矣,假意投誠,卻暗中盜走玉璽阻攔陳王假詔登基,又私藏太子以大義壓制陳王,后來中途出了意外,玉璽被肅安公府親衛劫走,你不僅未亂心神,反而將計就計放出太子逃走的消息。”
“你知肅安公府的人想要洗清冤屈,便以太子為餌,誘他們入局,你想要借他們的手護送太子和玉璽前往茂州,而被監視身有懷疑的你就能趁機洗清嫌疑,奉陳王之命光明正大,以追捕為名離京。”
“江大人處處謹慎周全,將所有人都算計到了極致,你送來的那個替身更是看不出任何破綻,可或許是老天爺都覺得我們被戲耍的太慘,才會讓你算漏了一處。”
孟寧看向身旁滿眼驚懼的小太子,
“太子十歲時隨駕入西山獵場,偷騎烈馬摔了下來,雖被馬主人及時救下,但依舊摔傷了臉,陛下震怒之下,杖殺東宮護衛十數,而太子遷怒那烈馬主人,欲將其處死。”
“肅安公斥責是太子貪玩,且那烈馬主人還是李家遠親,不該嚴懲,可趙琮自覺傷了顏面哭鬧不休,陛下心疼之下,也覺那人看管馬匹不嚴,以黥刑傷其顏面代罰,才平息了此事。”
“那人本是宮中禁衛,面上刺字,前程盡毀,李家不僅不曾幫扶,反因太子厭憎不顧血緣欲斷其生路,肅安公憐其處境將其收回軍中,讓其假死,隱姓埋名留在身邊。”
江朝淵聽著她緩緩道來的聲音,腦海里浮出一人身影:“……蕤賓?”
那個一直帶著半邊面具,渡頭之上被人圍剿時,為掩護應鐘逃走直至戰死的肅安公府親衛。
孟寧淡聲說道:“蕤賓是李氏血脈,算起來,太子殿下也應該叫他一聲表兄。”
太子臉色慘白,李悟更是難以置信。
江朝淵神色幽沉:“所以你早知道太子是假的,卻還故意縱他借聯絡左相為名,驚動了馮辛宏,讓他察覺太子蹤跡之后,逼我不得不帶著陳王眼線一起追捕你們。”
“你故意當著假太子的面,讓應鐘他們趁亂帶走了玉璽,引我前去追捕,你則是趁機掐斷了你們所有痕跡,帶著假太子先行來了奉陵。”
“你看似照著我設好的局一步步往下走,讓我以為你留在這里是在等應鐘和玉璽,可如果我猜的沒錯,玉璽從來都不在他們手中,而是早就隨你到了奉陵。”
周圍油燈燃燒時,噼啪作響。
火苗升騰出的熱氣,讓四周空氣都有些扭曲,仿佛憑空生了水紋。
江朝淵看著那長明燈架前站著的女子,一字一頓,
“你知道太子想要勝過陳王就定會到茂州,想要拿兵權,太子和玉璽更是缺一不可,所以你在等。”
“你在等太子出現,等我們把太子送到你面前。”
朝局動蕩,人人覬覦皇位,李家是唯一不可能背叛太子的人。
他算準了肅安公府的人獨木難支,難以應對他和馮辛宏時,一定會聯絡李家。
孟寧亦算準了他的心思,知道群狼環伺,又有馮辛宏監視之下,想要將太子安全送往茂州根本不可能,唯有燈下黑。
誰也不會想到,失蹤已久的太子就藏在李家人的隊伍里,更不會想到李家的人膽大包天,會將太子放在最顯眼的地方。
只要拿回玉璽,再以追捕假太子為由,他們就能明目張膽的護送真太子入茂州。
“你真是做了好大一個局。”江朝淵說話間低頭看了眼裝著玉璽的盒子,手一松,那盒子砰地一聲落在地上。
“江朝淵……”
李悟大驚失色,“你瘋了,這是玉璽。”
“假的。”江朝淵神色冷然,“你以為她為何敢只身誘你我來此?”
李悟早就被二人說的話驚住,可此時聞言依舊是失色,他忍不住看向孟寧,就見那女子緩緩揚唇。
“不愧是江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