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陵的雨斷斷續續一直在下,偶有晴日也只是一霎。
接連的雨水總算壓過了暑熱,天氣見了涼爽,街頭巷尾營生的人冒著大雨出了門,就連之前因為靖鉞司在鬧市口剮人尸骨,那番血腥之下關門閉戶的酒樓茶館也開了起來。
孟寧接連幾日都未出門,李家也沒什么動靜,反倒是天譴之說在蜀州一帶傳開。
肅安公府被冤枉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更有人質疑陳王之前的勤王之舉,靖鉞司本就不好的名聲更是雪上加霜。
陳錢帶著人盯了李家幾日都無動靜,眼見著時間一天天過去,外面的探子傳訊已有左相和其他藩王的人朝奉陵來,陳錢有些坐不住了。
“大人,您說這李家到底在搞什么?”
李家那些人千里迢迢的跑來奉陵,拿著皇后懿旨,與他們大動干戈,可縣衙那日之后,李家雖然派出去一些人在城中搜尋太子下落,可陳錢總覺得不對勁。
那李家人顯得太隨意了些,日常該吃吃,該睡睡,每日在城里搜一搜,瞧著就跟半點不著急似的。
陳錢朝著江朝淵嘀咕:“大人,那孟寧到底知不知道太子下落?”
要是知道的話,李家不是該第一時間去找人嗎?太子可是和肅安公府那些人攪合在一起,不把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李家怎么能安心?
可要說她不知道,李家為什么抓著孟寧不放,而且還把她當祖宗供著?
他們的人日日盯著李家那邊,雖然難以進那孟寧的院子,可里面的消息多少還是能打探出來的。
那院子里日日好吃好喝的供著,李家還給她尋了丫鬟伺候,就連孟寧養著的那只大黑狗,每日都有人去福來巷雁娘子那里,買新鮮的肉食和大骨頭回去。
陳錢覺得自己活的都不如狗。
江朝淵說道:“她應當是知道的,只是借此拿捏著李家,她……”
頓了頓,想起那個總是輕聲細語的奸狡女子,微垂眼簾,低聲說,“那孟寧恐怕是別有圖謀,不過不管她到底想要做什么,李家都不可能一直忍著她。”
奉陵如今已有三方勢力,想要送太子離開必須盡快,否則一旦其他勢力入場,李家這個握著皇后懿旨的太子外戚,極可能成為眾矢之的,太子再想往茂州也會更加困難。
“李家這幾日可進過外人?”江朝淵問。
陳錢搖搖頭:“除了吳德貴去過一趟,就只有幾個看診的大夫。”
“那些大夫可都查過?”
“查過了,沒什么問題,李家那個被砍斷胳膊的護衛傷勢很重,說是反反復復高熱,人險些沒了,李悟好像很看重那人,請了好幾個大夫過去才保住了他的命。”
那幾個大夫都已經去查過一次,底子干凈,回話時也是口徑一致。
江朝淵想了想:“讓人盯緊了李家,他們不可能一直沒有動作,還有吳德貴那邊也派人跟著,對了,孟明軻那邊可找到機會?”
一說起著個,陳錢就來氣,他有些郁郁:“沒有,孟家那小子自從進了東院后,就沒出來過半步,馮辛宏把人也看得很緊,那院子里里外外都是人,而且馮辛宏還讓明陽、明岳兩兄弟輪流守著他。”
明家兩兄弟和榮松一樣,都是隨馮辛宏從屬地一起進京的人。
那二人身手很強,還擅長合擊之術,就是陳錢親自上也干不過他們聯手,二人分開陳錢雖有把握能夠打過,可想要不驚動他們把孟家那小子帶出來根本不可能。
“我原想要偷偷潛進去,可還沒靠近孟家小子住的地方,就驚動了人。”
江朝淵聞言目光微閃:“那日縣衙,馮辛宏去見過孟寧?”
陳錢點點頭:“對,就是劫走孟家那小子后,說是去找孟寧逼問太子之事……”
“太子之事?”
江朝淵眸色極深,喉間更是發出意味不明的嗤聲,見陳錢不解看過來,他冷嘲說道,“以馮辛宏的脾性,他真想要逼問太子的事,那孟明軻哪還能安好住在東院被人護著,而且李家來了幾日了,你看他可曾像是之前那般著急過?”
“大人是說……”
“他怕是與我一樣,被孟寧給耍了。”
那個女子最擅揣摩人心,慣能將人戲弄于股掌之間。
聰明人最喜將事情往復雜了想,他是,馮辛宏也是,他被孟寧用藺家絆住跟腳,如今馮辛宏十之八九也是,能讓馮辛宏突然消停下來竟不再催促他搜捕太子下落,只能是他拿住了什么東西,有望讓陳王就算不除掉太子也能順利登基。
江朝淵幾乎只一瞬,就想起了孟寧那日與他在縣衙對峙時曾說過的話。
孟植留下的東西,四年前稅銀案的證據。
那女子恐怕是以太子之事拿捏住了李家軟肋,又借舊案證據糊弄住了急于想要助陳王大業的馮辛宏,這兩邊為求所得,都會答應與她暫時合作,護她周全,而唯一能阻礙她行事與她為難的,就只剩下他江朝淵一個。
若是換成他自己,自是要除之而后快。
江朝淵眉宇間染了冰霜,眸中寒意攝人,卻在這時,外間有腳步聲靠近。
有人至門前垂首:“大人,李家有人暗中出城了。”
陳錢連忙道:“大人,他們動了,我帶人跟過去?”
“不急,讓人綴在后面就行。”
陳錢雖然有些不解,但見自家大人沒有起身的打算,冷淡著眉眼,似乎全然不在意李家動靜,他也只能應了下來,轉頭吩咐來人:
“讓我們的人跟上去,小心些,若有什么異常盡快來報。”
……
李家那邊接連派出了好幾撥人,去的地方各有不同,甚至于李悟也親自出去了一趟,可是身后雖然有人跟著,卻全然不見江朝淵的蹤影,就好像他對李家動作根本沒放在心上。
李悟找上孟寧的時候,孟寧半躺在貴妃椅上,好不容易晴了一會兒的院子里,幾個丫鬟拿著東西逗弄著將軍。
從魁坐在矮凳上,伸手搭著孟寧的脈,一邊瞧著院子里玩瘋了的大黑狗:“您把將軍養的可真好。”
“我沒養它。”
孟寧說的是實話,她懶,之前在福來巷是孟明軻喂著,來了這里之后,也是院子里幾個丫鬟投喂,就連梳毛時,她都是坐的遠遠的,生怕那毛吸進去半點犯了病。
她頂多就是隔著衣袖捏捏它耳朵,或是拿腳蹭蹭它腦袋,偏生將軍還是最親近她。
“也是個蠢兮兮的。”孟寧輕聲說道。
從魁低笑出聲:“不是蠢,是知道您心善,貓狗有時比人聰慧。”
孟寧靠在引枕上,她可不心善。
難得的太陽有些刺眼,可數日大雨之后的陽光讓人舍不得挪開半點,孟寧拿著錦帕蓋在臉上,半闔著眼,院子里幾個丫鬟跑的滿頭大汗,伴隨著將軍興奮的叫聲。
李悟過來時瞧見這一幕,嘴角都抿直了,突生憋屈。
這孟寧是不是過的太舒坦了點?
“李三公子。”從魁起身行禮。
“賀大夫,孟小娘子身子可還有礙?”
李悟走到近前,就瞧見孟寧小臂上扎著針,旁邊擺著的藥爐子上味道熏人。
從魁說道:“孟小娘子是胎里帶來的頑疾,只能行針壓制,再輔以藥物調養,這兩日恢復了些,但之后還是得隨身帶著藥,可不能再發病了。”
“小人替孟小娘子準備的藥丸還差最后這一味藥湯入沫。”他指了指那藥爐,“應該還得大半個時辰才能熬出藥性。”
孟寧用的藥不便宜,其中兩位主藥更是貴的讓人頭皮發麻,國公府倒了之后,他們手頭捉襟見肘,每次配藥都是摳摳搜搜,這次有了李家這個冤大頭,從魁一口氣配了三年的量。
李悟瞧著那藥爐子,就想起花出去那些讓人心疼到流血的銀子,他臉色黑黢黢,覺得那飄出來的霧氣都是銀子味的。
孟寧取下蓋著臉的帕子,見李悟面色不好,輕咳了聲,“李公子怎么這么個時候來了,出什么事了?”
李悟強行挪開目光,深吸口氣:“進去說。”
孟寧點點頭,讓從魁替她取了手上的銀針,這才抬腳朝著里間走了進去。
李悟跟著進去之后,李家的隨從便守在了門前左右,而從魁似是連半點好奇都沒有,小心搬著藥爐子去了一旁廊下避嫌。
孟寧不飲茶,屋中自然是沒有茶水的。
李悟這幾日已經習慣,自己尋了個杯子倒了杯白水喝下之后,才開口說道:“你說的法子已經用了,我派了好些人出去假裝與人接頭,就連我也親自出城了一趟,可是江朝淵根本不上當。”
他能感覺到身后的確有人跟著,其他派出去的人也是,可那些都是些靖鉞司下面的人,還有馮辛宏派去的人,江朝淵從頭到尾都沒露過面。
“你說江朝淵是不是已經知道我們想做什么了,否則怎會這般謹慎?”
孟寧倒沒太多的意外:“他本就不是蠢人,咱們行事也算不得太干凈,我和你們,還有和馮辛宏見面的事瞞不住他,興許他連我拿孟家的事情糊弄了馮辛宏,想要挑撥離間,置他于死地都已經猜到了。”
“那你還想算計他?”
“他知道他的,我算計我的,有什么關系?”
她和江朝淵打從裕豐齋開始,就已經是心知肚明的對手。
江朝淵雖然找不到證據,但以他直覺認準了她和太子有關,那之后無論她怎么謀算都逃不過他的眼睛,而江朝淵亦然。
他們都有算計,也各有心思,至于最后誰勝誰敗,端看各自手段。
孟寧指腹在方才扎過針的穴位周圍循經輕推,緩解著針灸后的酸脹感,言道:“既然魚餌不夠,江朝淵不愿意入甕,那便換一個就是了,左右總有那么些東西能釣住他的。”
李悟皺眉:“你是說……”
“我阿兄的忌日到了,我想出城去祭拜。”
“你是想要用你自己去引江朝淵?他會上當嗎?”
“不知道。”
孟寧淡聲道:“他要是上當了自然是最好,便照著之前所說行事,要是不上當也沒什么,正好我找個借口出城去取點東西。”
李悟皺了皺眉:“什么東西?”
孟寧只是靜靜看他沒說話,而李悟片刻就反應了過來。
他們入城之前就聽聞肅安公府那親衛之死,這幾日也從孟寧口中知道,他們帶著太子和那親衛分道而行,玉璽是那些人護送的。
如今孟寧要出城去取東西,除了那傳國玉璽,還會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