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臺面中央。
一只古樸的木托盤里,正靜靜躺著一錠五兩紋銀——
銀上暗紅的血跡早已干涸,卻依舊刺目。
這正是初到云錦城時,邱玉瑤心生憐憫,贈予街頭老乞丐的那錠銀子。
也正是這錠銀子,讓那老乞丐與孫兒命喪黃泉!
邱玉瑤臉上的稚氣漸漸褪去。
她踩上椅凳,伸手將銀子拿起,端詳著上面斑駁的血跡,輕聲道:
“我留著它,是為警醒自己。”
這錠染血的銀。
讓她第一次看清世情之惡,也讓她下定決心要改變這座城的混沌,讓百姓真正安居樂業。
林燼唇角微揚,走上前,從她手中輕巧取過那錠銀子,轉手遞給一旁的顧逐野:
“拿去,買些好酒好菜回來,今日好生吃一頓。”
“是,陛下。”
顧逐野雙手接過,轉身離去。
邱玉瑤眨了眨眼,剛要說什么——
林燼抬手輕按在她發頂,語調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
“有些事,該放下就得放下。總揣在心里,就成了壓心的石頭。”
他在旁坐下,語氣放緩,卻依舊清晰:
“你已做得足夠好,無需這錠銀子時時警醒。弦繃得太緊,易斷。”
他抬眼看著她,眼底泛起如兄長般的暖意:
“朕還是覺得,從前那個笑得沒心沒肺的小丫頭,更讓人放心。”
話音落下。
邱玉瑤低頭沉默。
不知是放下了,還是想通了。
當她再抬起頭時,頰邊已漾開往日那般甜潤的笑意,露出一排潔白的小牙:
“知道啦!”
林燼轉開話頭,問道:“葉家那些人,你用著可還順手?”
邱玉瑤點頭笑道:“順手得很,尤其聽話,交代的事從不含糊。”
林燼眼中露出贊許之色。
葉承熙身為家主,自然不傻。
他必能看出天下錢莊是朝廷的重棋,而邱玉瑤正是執棋之人。
只要葉家盡心輔佐,何愁將來沒有進階之機?
恐怕就算邱玉瑤令葉家去闖大日如來院,他們也會認真籌劃,而非質疑這命令是否荒唐。
“順手便好。”
林燼向后靠向椅背,叮囑道:“記得也培植幾個葉家之外的心腹,彼此制衡,莫讓一方獨大。”
邱玉瑤面色認真地應道:“陛下放心,我可不是小孩子了,心里有數。”
林燼轉頭瞧她一眼,不禁失笑,輕輕搖了搖頭。
這丫頭……
倒真有幾分老成了。
一炷香后。
顧逐野提著好幾層食盒回來,揭開蓋,里面菜肴琳瑯,香氣四溢。
林燼笑道:“逐野,坐下一道用吧。今日是邱掌柜做東,她可是個小富婆。”
顧逐野勉強擠出一點似笑非笑的神情,依言落座。
邱玉瑤早已挽起袖子,也不拘禮,夾起一塊肉便塞進嘴里,鼓著腮幫含糊道:
“唔……真好吃!”
……
南疆!
天空常年籠著一層陰翳。
空氣濕濁壓抑,遠山隱于霧靄,偶有鷲嘯刺破寂靜。
鎮南王府便矗立在這片昏沉的天色下。
府邸格局開闊,不見奢華,唯見高墻深院透著一股鐵血般的肅殺。
前庭極為寬敞,以青石板鋪就,儼如一座露天演武場。
兩側兵器架上列滿刀槍劍戟,刃口在晦暗的天光下泛著幽幽冷色。
角落石礅上還擱著幾副磨損的皮甲,似在無聲訴說此處主人尚武重戰的性情。
庭院中央。
一道魁梧的身影正揮動一桿烏鐵長槍。
槍風呼嘯,卷起地上塵葉,那身影騰挪起落間步伐沉如山岳,槍尖寒光點點,竟隱隱帶起風雷之勢。
不知過了多久。
他倏然收勢,長槍猛地向下一刺——
槍鐓沒入石板縫隙,槍桿猶自震顫不已。
男子赤著上身,古銅色的肌膚上汗水縱橫,隨著呼吸起伏徐徐滾落。
侍立一旁的心腹疾步上前,躬身遞上汗巾:
“王爺,計劃已籌備妥當。”
鎮南王林梟接過汗巾,虎眸沉靜無波,似深潭寒水。
他慢慢拭去身上汗漬,神色未有絲毫變動——
于他而言,謀劃既成,便如箭在弦上,自然無需多余情緒。
“唐門與沈家那邊?”
他昂因沉厚,似金石相擊。
“回王爺,唐門新鍛兵刃與暗器皆已配發齊全,屆時其門下弟子將分率小隊穿插行進。”
心腹稍頓,續道:“沈家的暗線亦已布置完成,屬下派人往復試探數次,暫無疏漏。”
林梟頷首。
邁步走入正廳,將案上剛斟的熱茶仰首飲盡,嘴角掠過一抹冷冽弧度:
“甚好。余下時日,嚴查各環節,不容半分紕漏。”
“是!”
心腹垂首應命,猶豫片刻,又壓低聲音道:“王爺,那批‘貨’……何時啟運?那邊似有催促之意。”
“哼。”
林梟驟然冷哼。
周身驀地騰起一股凜冽煞氣,廳內空氣仿佛都凝滯幾分。
那心腹頓覺呼吸一窒,頭垂得更低,不敢直視。
“非我族類,也配指使本王?”
林梟虎目如電,聲寒似鐵:“讓他們候著!”
他轉身望向窗外陰沉的天際。
良久,方緩緩道:
“再壓幾日。也該讓那些人明白,這局棋,誰才是執子之手。”
言罷。
他行至西壁案前,凝視著上面的疆域圖,側首沉聲問道:“北境那邊,可有動靜?”
心腹聞聲。
當即從懷中取出一封密信,恭敬奉上:
“回王爺,北境有信至,半個時辰前剛以黑鷹送達。”
林梟接過,拆開火漆封口,展開信箋。
雪白的紙面上,唯以濃墨寫著力透紙背的八個大字——
靜候南風,共舉大事!
林梟目光掃過,唇邊那絲冷冽的弧度深了些許。
他指尖微不可察地凝起一縷無形真氣,信紙霎時無火自燃,頃刻間化為一片灰黑的齏粉,自他指縫簌簌落下。
“看來……”
他低語,聲線里混著一絲砂礫般的粗糙譏誚:“這群蠻子,倒還不算太傻。”
“下去吧。”
他揮了揮手。
“是!”
心腹躬身,快步退去,身影消失在深院廊廡之外。
廳內重歸寂靜。
林梟獨自負手立于昏光之中。
一身精悍肌肉如銅澆鐵鑄,在暗淡光線里如山嶽聳峙,散發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他遙望北方,喉間滾出一聲低啞的嗤笑,似銹刀刮過陳骨:
“呵呵……”
“本王的好侄兒……且等著。”
“叔叔,很快就來尋你了。”